作者:南懷瑾/《道家、密宗與東方神秘學》
意密,是東密與藏密身、口、意“三密”之一,同時也是密宗“三密”中最主要的一環(huán)。因為身體的內(nèi)密與音聲的妙密,都憑借意念(意識)而發(fā)揮作用。
在佛學顯教的經(jīng)論中,無論大小乘任何宗派的修法,都以清靜其意,空了意念(意識)的妄想為主旨。唯有密宗的修持方法,獨以運用“意念”的觀想,作為“即身成佛”的方法,它的確與各個宗派與大小乘的理論,迥然不同,此中奧妙也當然自有它密意的存在,實在需要深入尋探。
人類之所以自稱為萬物之靈的主要原因,就是人類具有思想和情感的關系。人與動物的分野,也由此而別。情多想少,智力便低。情少想多,智力就高。思想愈高者,由于智力的升華而進入超人境界。情欲濃重者,由于智力的減退而墮落到動物的意識狀態(tài)。
思想和情欲,雖然話分兩頭,作用也不一樣,但是它都憑借“意識”的功能,而發(fā)揮它的應用與效果。無論在大小乘佛學的范圍,或是通俗世間的一切學識,對于知覺和感覺的關系,叫它是“心”、是“性”,或認為它是“心理”的作用等等,如果把它歸納起來,也可以強調(diào)地說,都是“意識”作用同質(zhì)的異名而已。
在人類的文化中,不論東方或西方,許多宗教和哲學,只要重視實際的修煉方法,都是依靠人類天賦本能的“意識”思想去做功夫,這是一致不易的原則,也是東西共通的事實。
即如佛教大小乘各宗的修法,雖以達到“有余涅槃”或“無余涅槃”為目的,但都是以“自凈其意,是諸佛教”作為守則,這是毫無疑問的。
小乘道果的“偏空”,和大乘佛果的其空亦空而至于“畢竟空”的原理,其所謂“空”的境界,基本上也就是利用自己心意識的作用而使意識升華,猶如以楔子鍥入無比空靈的領域,不依身、不依物,而住于不同凡俗的境界,然后勉強說明它的狀況,叫它是“空”而已。
因此,可知大小乘佛學和佛法所謂的“空”,也只是抽象地指出另一現(xiàn)象的不同觀念。如果從密宗和唯識學的理論來說,無論是有境界的“空”(有余依的空),或是境界亦無的“空”(無余依的空),它都是一個真實不虛的大“有”。
所謂“空”,只是意識達到平靜的現(xiàn)象。所謂“不空”,便是意識平靜的實體本來如是而已。
意密與唯識
其次,大小乘佛學最大最高的課題,便是對于形而上本際的究竟,即“空”和“有”的認識,并不如一般哲學所探討本際是“心”是“物”的爭論。
自釋迦滅度以后,由印度佛學的“結集”開始,以至小乘佛學發(fā)生分宗分派之爭,后期佛學轉(zhuǎn)入大小乘之爭以后,曼衍流變,便有“般若”的“畢竟空”與“唯識”的“勝義有”之辯。
由此傳入中國的西藏之后,仍然還有“般若”的“空觀”,與“唯識”的“勝義有”孰先孰后之爭的存在。其中關于中國佛學的科判佛說經(jīng)典的先后次序,姑且不論。例如有關密宗修法與佛學理論的依據(jù)來講,無論東密與藏密,大體上都認為“唯識”的“勝義有”,才是釋迦最后所出的究竟定論。
換言之,佛說“般若”的“空觀”,還只是一時之方便。由“真空”而再證“妙有”,才是最后的究竟。
至于空非真實,有非實有,即空即有與非空非有等,雙邊對等互破而建立“中觀”的理論,那都是凈化對本際知見的理念問題,在此也暫且不談。但因此可知密宗修法的理論依據(jù),實以唯識學的體系作為基礎,和達摩禪有同出而異名,目標一致而方法運用各別的微妙關系。
總之,大小乘的佛學,大體上,都以凈化意念(意識)入手,最后達到無得無依歸。因此必須空了心念,舍妄歸真。
而密宗的知見,依據(jù)“唯識”的“識變”理論,認為“空”與“有”的境界,也都是“唯識”的凈與污的變化現(xiàn)象,而此心、意、識的究竟體相,“有”即是“幻”,“空”亦非“真”,而且即此意念,也便是心識的本體實際的妙密功能,所以只要直接去“轉(zhuǎn)識成智”,便可“超凡入圣”,甚至便可“即身成佛”了。
老實說,不但密宗理論的基本依據(jù)是如此,即如中國佛教所創(chuàng)立的凈土宗之基本依據(jù),也并不外于此例。
有關心意識修法的粗淺說明
如果我們推開佛學的理論,但從現(xiàn)在通常易懂的方法來說明,首先便須了解我們這個現(xiàn)有的心、意、識的狀況,也可以說先要明了這個“心波”的現(xiàn)狀。便如一、二兩圖的表示。
圖一顯示通常人心意識活動的狀態(tài)。圖二則為修習佛法人觀察心意識波動的狀態(tài)(A虛線表示“心體”,B波線表示“意念”,C波線中音的凹點表示“意靜心空”)。
了解了這兩圖以后,便可知中國佛學,綜合大小乘與顯教、密教的理論,認為“全波是水”,“全水即波”的簡要原理了。由此原理的推衍,便可知道密宗運用意念(意識)作觀想的修法,與禪定“心一境性”修法的原則,以及般若空觀的作用,完全不二。
顯教是以“波平境凈”為教理的究竟;密宗是以“凈化心波”為教理的極果。如果獨以“波平境凈”為究竟,偏之毫厘,便成一潭死水,再不能繁興大用,而建立升華生生不已的功用。如果只認為“凈化心波”,無妨起用為究竟,倘有絲毫偏差,習染于有,也會致于“動則易亂”之迷。
因此藏密修法的系統(tǒng),便有不同于東密之處,以“生起次第”與“圓滿次第”作為密法的旨歸。“生起次第”,以凈化意念而繁興幻有的大用。“圓滿次第”,以止息心波為歸真返噗的究竟。
其實,這與天臺的三種止觀,“空、假、中”的修法次序,也只有是名異實同,理論的著眼點與修法入手的起點略有差別而已。歸根究底,畢竟無異也。
第九章
再論“意密”
“意密”,這是密宗的特有名稱,無論“東密”或“藏密”,都是它列為三密之一的主要因素。
這個名稱的內(nèi)涵,究竟是指人們的意念具有無上的神秘力量呢?還是說密宗利用意識作觀想的修法,具有另外秘密的道理呢?
倘使從一般修學密宗的習慣來說,提到意密,自然就會生起神秘恭敬的心理,不敢去碰它,也不敢去多想它。認為依照上師們的傳法去作“觀想”,就是“意密”的道理。至于意念的本質(zhì),是否具有神秘的功能?或者另有密意而叫它作“意密”?那都不去管它,只自根據(jù)密宗傳統(tǒng)的習慣,而不敢多事研究。
現(xiàn)在為了介紹密宗和西方神秘學的微妙關系,同時也因時代文化的觀念不同,必須要剖析“意密”真正的內(nèi)涵意義,因而改頭換面,從一般世俗知識對于“意念”的認識說起,進而探索密宗的佛學內(nèi)涵。
這樣不但容易了解“意密”的道理,而且對修學密宗的人,可能也有切實的幫助。
與現(xiàn)代心理學有密切關系的意識
意識、意念、意想、思想、思維、靈感、心靈、第六感等等的名稱,在現(xiàn)代科學觀念的分類方法上,和確定名詞內(nèi)涵的邏輯(Logic)觀念上,應該各有各的定義,各有各的所屬范圍。
如果從普通一般心理學的立場來說,所有這些名詞,統(tǒng)而言之,都是心理作用的不同觀念,同為心理上主要作用的一種功能而已。
我們都知道從現(xiàn)代的機械心理學,和唯物思想——物質(zhì)和物理的實驗結果的生理學與醫(yī)學來講,由身體感官對外界事物所反應的知覺和思維作用,便叫做意識。
但從現(xiàn)代機械心理學的觀點來說,這種心理所產(chǎn)生的意識狀態(tài),都由機械式的反應習慣所構成,如果離開生理感覺上的反應作用以外,就沒有一個超越生理、超越特質(zhì)作用的意識和精神。
就以精神這個名詞本身來講,它也只是生理機能的抽象名稱而已,同神經(jīng)和內(nèi)分泌(Endocrine)等等的總和而得名。這便是現(xiàn)代科學對于意識的認識和定義,包括心理學、生理學、醫(yī)學、精神學等等的綜合觀念,可以說也都是偏向于唯物思想的路線的。
也許明天科學的發(fā)現(xiàn)又有進步而不止于此,那又另當別論了。由于這些理論觀念作基礎,反觀有關宗教和神秘學的信念,都可以說是精神變態(tài),或心理變態(tài),自然而然就不受重視了。
甚至,認為哲學上的唯心思想,也只是心理作用上一種不同的觀念而已,并無真實的證據(jù)可言。直到現(xiàn)在,舉世滔滔,一般的科學立場,無論是人文科學或自然科學,大體上都是傾向于這種思想和理論的。只有篤信宗教和神秘學的人,才墨守成規(guī),一成不變地固守一隅。
此外,正在世界科學暗潮中新興的一門學科——靈魂學,它的基本信念,絕對是超越唯物思想的。可是靈魂存在的理論和信念,也正想利用許多科學的方法來求證明,并未完全確定。
而且靈魂的存在,它與意識究竟有什么關系?
目前,一般研究靈魂學者,還沒有注意及此。因此靈魂學的研究,在現(xiàn)代的科學觀念中,它同神秘學一樣還都是科學的外圍科學,并沒有被純粹的科學研究所接受。
我們現(xiàn)在既由意密的開端而牽涉到現(xiàn)代心理學等的認識,就必須把密宗所依據(jù)的佛學心理學的基本概念,首先作一番介紹。無論東密與藏密,它的基本學理依據(jù),就是印度后期佛教的唯識學。所以過去在西藏修學密宗的嚴格規(guī)定,必須先要花十多年的時間,研究精通了大小乘全部佛學以后,才能正式修習密法。
有人認為佛教的唯識學才是真正的佛學心理學,這個觀念實在不敢茍同。因為唯識學雖然是從心理的體驗開始入手,但它的終極理論,卻是透過人們的心理現(xiàn)狀而籠罩身心一體,進入心物一元的形而上的本體論。它與發(fā)展到現(xiàn)代為止的心理學,大有相互徑庭之處,絕對不可以混為一談。
從唯識學的觀點來說,現(xiàn)代的心理學僅能了解“第六意識”的正反兩面作用,至于作為人我生命中樞的“第七識”,以及能為宇宙萬有自主的“第八識”,也就是精神世界和物質(zhì)世界根據(jù)的“阿賴耶識”,絕非現(xiàn)代心理學所能認識了解的。
建立在唯識學上的意密
唯識學所謂的識,依一般傳統(tǒng)觀念的解釋,它是具有“識別”的作用。其實,這也只是從名詞上所作的注解。如果真實了解全部唯識學的道理,它之所以稱謂“識”者,是有別于一般“唯心”的籠統(tǒng)觀念。
因為它的基本功能,便自具備有造作“意識”的分別作用;同時又具備與物質(zhì)感應的觸覺,而構成心理狀態(tài)的感受,以及生起粗淺浮動的思想作用,和靜止清寂的思維等功能。
因此,它指出一般所謂的生理感官如眼睛、耳朵、鼻子、口舌以及整個的身體,都各自具有各別對外界反應接觸的識別作用,而以“前五識”稱之。
也可以說,在生理感官的本身上,還沒有與“第六意識”配合而生起作用時,這種“前五識”的本身,它本自具有反應事物的鑒覺功能。success001.cn成功網(wǎng)
它是造作“意識”分別的先驅(qū),同時也自具有感受的連帶功能。例如一個人碰到特別的遭遇,心理有所專注時,雖然他的眼睛面對事物,耳朵聽到周圍的聲音,但卻不會像平時一樣,由于聲色的反應而立刻引發(fā)心理“意識”的思維分別作用。
雖然當時他對現(xiàn)實在前的聲色,是有反應感受的,但是因為心不在焉,所以沒有像平時一樣,立刻和“意識”作用配合起來,而對境思維分別,引起情緒上的種種變化。
因此,也可了解當一個人在剛剛死亡的剎那間,其時“意識”的作用喪失,而將生理官能某一部分另加移殖,仍然會有延續(xù)復活的生命功能,便是這個原因。
“前五識”是“第六意識”的先驅(qū),譬如用兵,“意識”是全權的指揮官,“前五識”猶如各個不同兵種的前哨。“第六意識”主要的任務是前通于“前五識”,后接于“第七識”、“第八識”。
一切思維分別和情緒等等的作用,都受它的支配左右。它也相當于現(xiàn)代公司組織的總經(jīng)理,上面接受董事會(第八識)和常務董事(第七識)的決策,下面指導督促“前五識”達成各種業(yè)務。
一個嬰兒的入胎之初,和生下來成為嬰兒的時候,“第六意識”的功能雖然存在,但并未成長而發(fā)生作用。
到了成童以后,“意識”受“前五識”的影響逐漸形成,而且愈老愈形堅固,便構成為固定心理形態(tài)的一種力量——“業(yè)力”。
“第六意識”在清醒的時候,它便代行“第八識”、“第七識”的權能而起思維分別等等的作用。如果進入睡夢的時候,它就發(fā)起“意識”反面的潛在功能,不需“前五識”的現(xiàn)場工作,只憑借“前五識”原本收集的資料,就可生起“獨立”的潛在作用。
因此,唯識學把“第六意識”的這種潛在功能,命名為“獨影意識”,又叫做“獨頭意識”。這種“獨影意識”的作用,可以脫離“前五識”而單獨活動。
它活動的最顯著的范圍,歸納起來有三種情況:(一)作夢時。(二)神經(jīng)病、精神病,乃至因其他的病癥而進入昏迷的情況時。(三)禪定中某種境界時。
所以從唯識學的立場來看,現(xiàn)代心理學所了解的“潛意識”,又名“下意識”,以及“第六感”等,僅是知道了“獨影意識”的作用。但是“第六意識”,它還不是真正的主人,它只是活人的一個賬房總管而已。
它的后臺老板,便是“第七識”。在唯識學上的譯名,叫作“末那識”。這個名詞包括了很多意義,在此暫時不多作解釋,普通一般人叫它作“我執(zhí)”,或“具生我執(zhí)”,也并無太不妥當之處。
它是“第六意識”之根,也可以說便是真正“意識”的泉源。例如一個人天生的個性(秉賦的特性),以及與生命俱來而莫名其妙的習慣、思想、天才等,就是它的作用。它既不是純粹“心理”的,也不是純粹“生理”
的,它與生來的身心本質(zhì),有密切的關系。
因此可知當某一個在清醒的時候,在“意識”理智上,明知道自己的“個性”太壞或不好,要想立刻改變自己,卻往往不可能而失敗。
這個作為“意識”之根的“第七識”,便是人之所以為“我”,也是“我”的真正的“意”根,佛學所謂生命的“業(yè)力”,也便是由它而呈現(xiàn)其顯著的作用。
但是,“第七識”還是連根的分支,譬如一叢蔓草,它只是原始叢中連根分支的一脈而已。它的真正的主人翁,就是“第八識”,唯識學稱它為“阿賴耶識”,這個名詞的意義也很多,暫時不去詳講。
總之,它是心物一元,宇宙萬有同根的一本。它是精神世界與物理世界混合的同一淵源。宇宙萬有由此而出生,也還滅而歸化于它。它是一個“生生不已”、“生滅不停”無止盡的倉庫。
南懷瑾簡介: 學問博大精深,融貫古今,教化涵蓋儒、釋、道,更及于醫(yī)卜天文、詩詞歌賦,兼及拳術、劍道等各種功夫。在臺灣,人們尊稱他為“國學大師”、“教授”、“大居士”、“哲學家”、“禪宗大師”和“宗教家”,一度名列“臺灣十大最有影響的人物”。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qianyishi/1441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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