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 朱以撒

坐在開滿淡紫色花朵的苦楝下，人就有一種易碎感。沾滿雨水的花不斷地掉落下來，把地面涸潤了一片。這種樹的枝條如此易折，使我每次攀爬都分外掂量。也許正是木質(zhì)疏松的原因，每到夏日苦楝樹上聚集起大量的蟬，黑黑發(fā)亮，長調(diào)滿耳，浮云一般的綠葉和紫氣氤氬的花朵，人們卻不敢有攀爬的覬覦。

苦楝樹的易折是實踐中得到的體驗。攀上樹杈，看起來手臂一樣粗的枝條就瑟瑟發(fā)顫。力量控制不好，枝條就在清脆的聲響中斷開，露出白生生的茬口，使上樹的人心緒慌亂。別的樹種，如相思，再細的枝條也有很堅韌的彈性，甚至像絞被單那般扭轉(zhuǎn)也難以斷裂。每一棵樹都頂著一頭綠蔭，它的承重力卻如此不同，不過，我還是喜歡在苦楝樹下，甚至一陣風吹過，花就不偏不倚地落在脖子里。

援藏的時候，牧民送了一只小藏獒給他，它慢慢長大，像一只小型的獅子了，威猛無比。它只認識主人一人，對主人的親戚朋友一概冷漠。它不樂意的時候，喉嚨里如同有悶雷滾過，讓人心生寒氣。缺氧的高原，更多的異鄉(xiāng)人在考慮生命的價值，考慮具體的五臟六腑的承受力。冬日到了，葉片脫盡，樹木成為一副副嶙峋的骨架，這些南方人開始流鼻血。如果不是工作需要，誰也不會整整三年以肉身對抗如此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和世代居住者不同，外來人要忍受生存的差異，這使他們更加眷戀故鄉(xiāng)的蒼翠深蔚、澄碧明凈。三年過去，與他榮歸的物品中，比別人多了一只神勇的藏獒。南方依舊富庶，依舊適宜休養(yǎng)生息，這只愛犬理所當然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它的形態(tài)和神采讓這個城市任何品種的狗黯然失色。

前不久，我向他打聽這只藏獒。他說，死了，死于肺水腫。他的本意是帶它回南方享福的。不料南方的暖和、潮濕，一日一日損耗它的肢體。此時，它的同胞兄弟正在缺氧的高原狂奔、撲咬，銳不可擋。

許多植物或者動物不能安生，或者不能按照自己的歷程進化，都緣于有一部分人熱衷運用自己的聰明來改變它們的習性。我注意到這種情形已經(jīng)很久了，大概是從知道米丘林的時候開始。少年如我，有幸在自己的果林菜園品嘗到原汁原味的果蔬，嗅到不同品類果蔬發(fā)自內(nèi)心的氣味，它們絕對不會混在一起的。個性就是這樣，即便枝葉相似，果實同形，氣味和滋味是以差異來體現(xiàn)的米丘林等人出現(xiàn)之后，本真的果實得到了篡改。個頭大到了夸張，滋味似此似彼，缺乏獨到。當然，由于米丘林嫁接和雜交之功，價格更上一層。少年時我啃食的番石榴，那么小，在掌中，潔凈地金黃色澤，香味馥郁。用手掰開，里邊的瓤已融在一起，很適宜櫻桃小口的輕輕小咬。我往往繞過超市這些大而無當?shù)钠贩N，在一些不起眼的小攤前停了下來——我嗅到了童年時土生土長的果實的氣味。

花鳥市場是我假日喜愛的去處，看一些世相折射下的杰作——那么多的真真假假、疑真疑幻的青銅、陶瓦、牙角。后來我漸漸少去了，要進入內(nèi)部需要穿過一段寵物的長廊，許多面相怪異的鳥獸在籠子里跳躍、尖叫。像狗不是狗，像貓不是貓，像鼠又不是鼠，一眼可見都是人工借助科學生產(chǎn)出來的怪物。唯其物怪而貴。人們在怪物中穿行、揀選，交易。這些物種與祖先相比，已經(jīng)極大地被改造了。人們根據(jù)奇怪的原則來改造，使其盡可能靠近交易的最大值。在人主宰的世界里，其他物種也是脆弱的，人們不愿讓它們自行進化，而混雜這些物種的特性。我懼怕這種人為的改造。 在易折的苦楝樹下坐著，我頓生一種脆弱，一陣風來，也不由自主地跟著晃動一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選自《紙上思量》，有刪改)

4. 下列對文本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文章開頭對苦楝樹的描寫，“浮云”“紫氣氤氳'等詞語的使用充滿詩意，給人以美感，讓人對其“易折'產(chǎn)生同情心。

B. 威猛無比的藏獒在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后卻死于肺水腫，這與生活在缺氧高原上銳不可擋的同類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C. 作者描寫米丘林等人嫁接和雜交植物的行為，意在表現(xiàn)人們在一廂情愿追求功利的同時，也同時存在著某些的弊端。

D. 全文在寫了藏獒、番石榴和各種寵物被改變本性之后，轉(zhuǎn)而寫到人類自身，表達了慶幸于自在生、自在長的冷靜思考。

5. 結(jié)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畫橫線的句子的含意。

6. 文章以“脆弱”為題，有什么作用?請簡要分析。

答案：

4. A?

5. 人其實也像苦楝樹一樣，有著脆弱的一面，隨時面臨著被摧折的可能，面對這些摧折，也會像其他生物一樣，絲毫不比其他生物高明。?

6. （1）“脆弱”體現(xiàn)了文章的核心內(nèi)容，突出了這篇文章的“神”。

（2）“脆弱”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于生命的敬畏，寄寓了人類應該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良好愿望。

（3）“脆弱”是文章的線索，使行文形散而神聚。

【解析】

4. 試題分析: 此題考核對文學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特色的綜合賞析能力。答題時要求明確具體的考核的要點，然后結(jié)合文章內(nèi)容判斷正誤，題中A項考核情節(jié)作用，B項考核手法，C項考核內(nèi)容，D項考核主旨，其中A項，“讓人對其‘易折’的特點產(chǎn)生同情心”分析不當。“浮云一般的綠葉和紫氣氤氳的花朵”可以招來人們“攀爬的覬覦”，但由于苦楝“易折”，“人們卻不敢有攀爬的覬覦”。作者這樣寫，在于表現(xiàn)苦楝“易折”的特點，而不在于對其“易折”特點產(chǎn)生同情心。

5. 試題分析: 此題考核理解文中的句子含義的能力，分析語句的含義注意抓住語句中的重點詞語進行分析，然后還要考慮語句的位置，答題時注意句中的關鍵詞語“在易折的苦楝樹”“我頓生一種脆弱”意思是“人其實也像苦楝樹一樣，有著脆弱的一面，隨時面臨著被摧折的可能，面對這些摧折，也會像其他生物一樣，絲毫不比其他生物高明”。

6. 試題分析: 此題考核分析文章的結(jié)構的能力，主要考核標題的作用，注意從結(jié)構和內(nèi)容的角度分析，從內(nèi)容看文章圍繞標題“脆弱”寫“苦楝樹”“藏獒”等，“脆弱”是文章的核心內(nèi)容，文章通過對生物的“脆弱”的描寫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于生命的敬畏，寄寓了人類應該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良好愿望；從結(jié)構的角度看，“脆弱”是文章的線索，使行文形散而神聚。

點睛：分析文章的標題一般先答出含義，然后從文章的和情節(jié)、結(jié)構、人物（或物象）、主旨的關系的角度進行。情節(jié)主要分析文章的情節(jié)以什么為主，結(jié)構看文章的標題是否能串聯(lián)文章的內(nèi)容或是否是文章的線索，人物（或物象）看標題是否能暗示人物的命運或性格（物象）的特征，主旨上看是否能夠暗示或點明主旨，有時還從制造懸念和吸引讀者的角度進行分析，有時還要分析標題中藝術手法，如雙關、反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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