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yuǎn)的詩

[莫桑比克]索薩

當(dāng)正午的驕陽照耀印度洋

我誕生在海邊一所了不起的住房。

被碧波陶醉的白色的海鷗盤旋。

拖曳著超重的漁網(wǎng)

印度洋漁民的船兒還未回返。

橋上傳來黑人漁民的陣陣哭喊，

呼喚在酷暑里熔化的漁婦——

頭上壓滿包袱、身旁擁著頑皮小鬼頭——

聲聲哭喊仿佛是首悠長的歌，

悠長地，在沉寂的濃霧中懸浮。

叫化子摩非西尼，昏睡在

灼人的臺階上，四周群蛘嗡嗡。

當(dāng)我降生于世……

那時天清氣朗(人們告訴我)

陽光在海上閃耀。

我在寧靜中投身這個世界，

帶著我與生?來的恥辱。

我哭喊，我尖叫，我不知為何原由。

唉，可是為了世上的生活

我的眼淚在反抗之光中煎千。

太陽絕不會再像我出世時

那般輝煌燦爛

盡管孩提時代那絢麗的海景

永遠(yuǎn)如沿澤般寧靜

引導(dǎo)我青春的步履——

和我與生?來的恥辱。

甚至還有，我童年時形形色色的小伙伴。

小伙伴

我衣衫襤褸的朋友挺著籃子般的圓肚子

別針當(dāng)魚鉤細(xì)絲作釣線垂釣在橋下面，

小伙伴在叢林，在坎特貝海濱

狂蹦亂跳

牛?忙著筑羅網(wǎng)

我們將它的老窩端

還用野無花果的粘液

把蜂鳥和藍(lán)頭金絲雀捕捉，

在炎炎烈日下把猴子猛追。

我成長中難忘的伙伴啊——

無憂無慮的孩子們：

黑人、混血兒、白人和印第安人，

面包師和洗衣婦的兒子，

黑人漁夫和木匠的兒子，

來自高切利的苦海

或是漁夫的木屋。

驛站里來的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

值日衛(wèi)士們聰明伶倒的孩子

總是我冒險行動的新伙伴

一起去把菜園里的?如樹果摘

一同來把甜蜜的松果咀嚼，

一道爬上“沉船島”可怕的?巖

那兒一聲輕響都會變成轟鳴。

在可怖的暴風(fēng)雨般暗黑的黃昏

我的伙伴們圍蹲在地上

聽葡萄牙老嫗把故事講

那故事開頭的套話逗得人直樂

(這時狂風(fēng)在包鋅的房頂上呼?

怒濤威逼走廊上的木梯，

堤道無助地

聲聲呻吟，

把奇異無名的憂慮塞進(jìn)我們心靈

心靈中狂舞著無齒的精靈

瑪辛加王駝著背朝我們轉(zhuǎn)身……)

是的，伙伴們把不滿的種子向我播撒

日復(fù)一日，我對生活埋怨不休。

他們用我降生時的陽光

布滿我童年的分分秒秒。

他們光明磊落的情誼，

他們陶然無憂的快樂，

他們熾烈的熱情，像展翼的風(fēng)?

還沒有在斑斕的碧空翱游，

他們時時奉獻(xiàn)的摯愛——

他們用永世難忘的快樂和冒險

充滿了我的童年。倘若今天。

在那印度洋邊的房屋

太陽不再如我降生時

那般光輝燦爛，

我不會在黑暗中睡去。

我的伙伴們是堅定的衛(wèi)士

守護(hù)著我人生的小徑,年度語錄，

他們證明友誼不只是個可愛的字眼

用黑體印在書架上的字典;

友誼是人間美好的感情

縱然膚色不同，環(huán)境迥異，

它也新美如斯。我相信，終有一天

太陽還會平靜地在印度洋上閃耀。

還會有被碧波陶醉的白色海鷗的盤旋。

在日光脆薄的午后，

漁民還將高歌凱旋。

我血管中被苦難注入的月之毒汁

永世不得再將我擾亂。

終有一天，

生命將隨著太陽奔涌。

那將如同一個簇新的童年在世上閃亮……

(吳笛、李力譯)

【賞析】

諾·索薩用鮮明的形象與鮮活的語言，給我們講述了她“遙遠(yuǎn)的童年的詩”。從對于以往的回憶出發(fā)，讓我們明白我們還可以擁有和欣賞到那么多珍貴的事物，從今古的對比中反映出詩人反抗殖民剝削與壓迫的思想。

第一節(jié)是對自己出生時光的回憶。作者以講故事的方式從出生的時間——“當(dāng)正午的驕陽照耀印度洋”寫起，描寫了他當(dāng)時出生的場景。海邊是寧靜與美麗的，那時“被碧波陶醉的白色的海鷗盤旋”�？墒窃谶@片美麗的地方，照舊有“拖曳著超重的漁網(wǎng)”的打魚未回的“印度洋漁民”。在橋上還動不動“傳來黑人漁民的陣陣哭喊”，那些喊聲是在“呼喚在酷暑里熔化的漁婦”，這些漁婦們被苦難所包圍，作者在此處用了兩個破折號來表明漁婦的情況，她們“頭上壓滿包袱、身旁擁著頑皮小鬼頭”。下一句“仿佛是首悠長的歌”表明了類似這樣的生活不是一天兩天，它長久地存在，非洲人民已經(jīng)在水深火熱之中很久了，這“悠長的”痛苦的聲音是農(nóng)民苦難的嘆息，它們“悠長地，在沉寂的濃霧中懸浮”。在這里雖然沒有痛快的、鮮明的直接控訴，但這種壓抑的、有節(jié)制的筆觸更能貼切地形容非洲人民的忍辱負(fù)重，他們默默地承受一切的不幸。非洲人的悲慘境遇似乎隨處可見，于是，詩人接著又選用了“昏睡在/灼人的臺階上”的“四周群蠅嗡嗡”的“叫化子摩非西尼”這一典型形象，“叫化子”更是非洲生產(chǎn)落后、文明落后的典型體現(xiàn)。詩人隨手拈來這些兒時的典型形象來象征祖國千百年來落后、貧窮、災(zāi)難深重的面貌，以平穩(wěn)深長的話語和富有音響和色彩的語言來敘述描寫，讓忍不住對非洲的苦難以及未來進(jìn)行深思。

第二節(jié)承上啟下，揭示出隱藏在民族靈魂中的根深蒂固的黑人種族的恥辱感從未消亡過�？梢哉f，黑人種族的重重災(zāi)難除了歸咎于外族侵略外，也來自民族自身的歧視。作為黑人，如果他們自己也像白人一樣，將自己看成是恥辱的，那么種族的解放之路則更為漫長。黑人想和別人一樣有一個寧靜的世界，但這種“桃花源”似的理想在現(xiàn)實的境遇里遠(yuǎn)遠(yuǎn)實現(xiàn)不了。雖然在“我”出生那一天天氣晴朗，“陽光在海上閃耀”，是人們盼望的好日子，可就是因為我是黑人，于是，自打出生就一直帶著“與生?來的恥辱”，這種恥辱感會伴隨著“我”長久存在，一直存在，直到種族歧視真正被消除的一天。正因為是“黑人”，所以即使“我”“哭喊”，即使是“尖叫”，即使對這種不公平的命運充分不滿，即使采用各種反抗的方式，這些舉動也都是無濟(jì)于事的。就是因為這種恥辱，“我”以及“我童年時形形色色的小伙伴”都流干了眼淚，“我”以及“我童年時形形色色的小伙伴”看到的太陽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輝煌燦爛”，而這種恥辱感也一直伴隨著這些孩子，一直引導(dǎo)他們青春的步履。此節(jié)先短句后長句，然后主詞復(fù)現(xiàn)，詩人的感情波瀾形象地得到展現(xiàn)，那隱藏心底的強(qiáng)烈感情也慢慢開始宣泄，但面對強(qiáng)大的黑暗勢力，詩人那種深深的遺憾與無奈之情便瀉于筆端。

感情正在高漲，話語也意猶未盡，詩人在第三節(jié)以“我”童年時的孩子們不分種族地在一起玩鬧嬉戲的場景與第二節(jié)無根據(jù)的、丑陋的種族歧視進(jìn)行對比。孩子們是天真無邪的，他們不知道什么叫階級差別，什么叫種族歧視，他們并沒有因為膚色的不同而冷漠地彼此對望，他們無所顧忌地玩在一起，他們在一起用“別針當(dāng)魚鉤細(xì)絲作釣線垂釣在橋下面”;他們“在叢林，在坎特貝海濱”“狂蹦亂跳”;好玩心強(qiáng)的孩子們看到那“忙著筑羅網(wǎng)”的牛蠅時，忙不迭地“將它的老窩端”;除此之外，他們“還用野無花果的粘液”，“把蜂烏和藍(lán)頭金絲雀捕捉”，“在炎炎烈日下把猴子猛追”。這些孩子們“一起去把菜園里的?如樹果摘”，“一同來把甜蜜的松果咀嚼”，他們一道爬上一聲輕響都會變成轟鳴的“‘沉船島’可怕的?巖”。他們相處得如此融洽，這些伙伴們分別是“黑人、混血兒、白人和印笫安人”，他們有的是“面包師和洗衣婦的兒子”，有的是“黑人漁夫和木匠的兒子”，或者“來自高切利的苦海/或是漁夫的木屋”的孩子，那些“驛站里來的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和“值日衛(wèi)士們聰明伶俐的孩子”也在其中，不分彼此。孩子們都可以無所顧忌、無憂無慮地玩在一起，那么大人們又何必要歧視那些黑人呢?黑人和白人真的不能和平相處嗎?作者用兒童在一起玩耍的場景對于種族歧視進(jìn)行質(zhì)疑：難道種族歧視是天生的嗎?同時，詩人也通過質(zhì)疑而暗暗傾吐希望，激情昂揚。而第三節(jié)中的排比句也強(qiáng)化了亢奮熱烈的情緒，表達(dá)出詩人期待被理解、被尊重的情懷。

如果說前三節(jié)是寫“我”的童年，那么后三節(jié)則是寫當(dāng)今的“我”的存在以及“我”存在的社會環(huán)境。第四節(jié)頭兩行接著上一節(jié)的描述，寓意“我”是祖國的一分子，“我”和其他伙伴是一樣的，正是其他伙伴的友情讓“我”認(rèn)識到“我”也有自己的尊嚴(yán)與權(quán)利。接著“我”回憶老嫗講故事，引發(fā)了對孩子們在一起那特別珍貴的“分分秒秒”的回想。正是伙伴們那“光明磊落的情誼”、“陶然無憂的快樂”“像展翼的風(fēng)?”那樣的熱情，才使作者認(rèn)真地思考自己的地位與人生。這些伙伴們“熾烈的熱情”、“時時奉獻(xiàn)的摯愛”感動了“我”，因為雖然“沒有在斑斕的碧空翱游”，但小伙伴們“用永世難忘的快樂和冒險”“充滿了我的童年”。這一節(jié)句法參差，這正是“我”心情激動至極的表現(xiàn)，全詩即將達(dá)到最高潮。

第五節(jié)進(jìn)一步引申，表明作者對于明天與自己未來的態(tài)度。假如非洲的明天還像自己童年那樣暗無天日，“在那印度洋邊的房屋/太陽不再如我降生時/那般光輝燦爛”，那么，“我不會在黑暗中睡去”，“我”會拿起武器，勇敢地去追求心中的太陽，那些和“我”一起成長起來的“我的伙伴們”也是“堅定的衛(wèi)士”，他們能理解“我”，“他們證明友誼不只是個可愛的字眼”，友誼也是深深地理解與包容，他們和“我”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守護(hù)著我人生的小徑”。

“縱然膚色不同，環(huán)境迥異”，但是真理只有一個：人人都有被別人尊重的權(quán)利。最后一段話充分地表達(dá)了詩人的熱情以及對于未來光明的信念，她相信：“終有一天/太陽還會平靜地在印度洋上閃耀。/……漁民還將高歌凱旋。”

《遙遠(yuǎn)童年的詩》是一首敘事體的自由詩，詩歌格律自由，韻律自然，與自由奔放的內(nèi)容、鮮明生動的典型形象以及明晰質(zhì)樸的語言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詩人在詩中的波動的節(jié)奏，由悲哀、低沉到欣喜、高昂，又由亢奮到深沉，其中?結(jié)著悲愴、憂患、失望與希望、嘆息與追求等多種復(fù)雜而凝重的感情，體現(xiàn)出詩人獨有的委婉幽深、柔美雋永的抒情個性。(黨?林)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shiju/21230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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