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①
爺爺?shù)暮笤弘m小，卻是鳥兒、蝶兒、蟲兒們生存和嬉戲的一片樂土，也是我兒時的樂園。我喜歡從那爬滿青苔的濕漉漉的大樹干上，取下一只又輕又薄的蟬衣，從土里挖出筷子粗細(xì)的蚯蚓，把團(tuán)團(tuán)飛舞的小蜢蟲趕到蜘蛛網(wǎng)上去。這里，最壯觀的要數(shù)爺爺窗檐下的馬蜂窩了，好像倒垂的一只大蓮蓬，無數(shù)金黃色的馬蜂爬進(jìn)爬出，飛來飛去，不知忙些什么，大概總有百十只之多，以致爺爺不敢開窗子，怕它們中間哪個冒失鬼一頭闖進(jìn)屋來。
②
“
真該死，屋子連透透氣兒也不能，哪天請人來把這馬蜂窩捅下來!
”
奶奶總為這個馬蜂窩生氣。爺爺說：
“
不行，要蜇死人的!
”
③
“
怎么不行?
頭上蒙塊布，拿竹竿一捅就下來。
”
奶奶反駁道。爺爺連連搖手，
“
捅不得，捅不得。”
④我站在一旁，心里卻涌出一種捅馬蜂窩的強(qiáng)烈欲望。那多有趣!
當(dāng)我給這個淘氣的欲望鼓動得難以抑制時，就找來妹妹，乘著爺爺午睡的當(dāng)兒，悄悄溜到從走廊通往后院的小門口。我脫下褂子蒙住頭頂，用扣上衣扣兒的前襟遮蓋下半張臉，只露一雙眼。又把兩根竹竿接綁起來，作為搗毀馬蜂窩的武器。我和妹妹約定好，她躲在門里，把住關(guān)口，待我捅下馬蜂窩，趕緊開門放我進(jìn)來，然后把門關(guān)住。
⑤妹妹躲在門縫后邊，眼瞧我這非凡而冒險的行動。我開始有些遲疑，最后還是好奇戰(zhàn)勝了膽怯。當(dāng)我的竿頭觸到蜂窩的一剎那，好像聽到爺爺在屋內(nèi)呼叫，但我已經(jīng)顧不得別的，一些受驚的馬蜂轟地飛起來，我趕緊用竿頭頂住蜂窩使勁地?fù)u撼兩下，只聽“通”，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掉下來，跟著一團(tuán)黃色的飛蟲騰空而起，我扔掉竿子往小門那邊跑，誰料到妹妹害怕，把門在里邊插上，她跑了，將我關(guān)在門外。我一回頭，只見一只馬蜂徑直而兇猛地朝我撲來，好像一架燃料耗盡、決心相撞的戰(zhàn)斗機(jī)。這復(fù)仇者不顧一死而拼死的氣勢使我驚呆了。我抬手想擋住臉，只覺眉心像被針扎似的劇烈地一疼，挨蜇了!
我捂著臉大叫，不知道誰開門把我拖到屋里。
⑥當(dāng)夜，我發(fā)了高燒。眉心處腫起一個棗大的疙瘩，自己
都能用眼瞧見。家里人輪番用醋、酒、黃醬、萬金油和涼手巾拔，也沒能使我那腫瘡迅速消下來。轉(zhuǎn)天請來醫(yī)生，打針吃藥，七八天后才漸漸復(fù)愈。消腫后的幾天里也不敢到那通向后院的小走廊上去，生怕那些馬蜂還守在小門口等著我。
⑦過了些天，驚恐稍定，我去爺爺?shù)奈葑�，他不在，隔窗看見他站在�?dāng)院里，擺手招呼我去，我大著膽子去了，爺爺手指窗根處叫我看，原來是我捅掉的那個馬蜂窩，卻一只馬蜂也不見了，好像一只丟棄的干枯的大蓮蓬頭。爺爺又指了指我的腳下，一只馬蜂!
我驚嚇得差點叫起來，慌忙跳開。
⑧
“
怕什么，它早死了!
”
爺爺說。 仔細(xì)一瞧，原來是死的。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幾只黑螞蟻在它身上爬來
爬去。爺爺又說：
“
這就是蜇你的那只馬蜂。馬蜂就是這樣，你不惹它，它不蜇你。它要是蜇了你，自己也就死了。
”
⑨
“
那它干嗎還要蜇我呢，它不就完了嗎?
”
⑩
“
你毀了它的家，它當(dāng)然不肯饒你，它要拼命的!
”
爺爺說。
11
我聽了心里暗暗欽佩。一只小蟲竟有這樣的激情和勇氣。低頭再瞧瞧那只馬蜂，微風(fēng)吹著它，輕輕顫動，好似活了一般。我不禁想起那天它朝我猛撲過來時那副視死如歸的架勢，與毀壞它們生活的人拼出一死，真像一個英雄……我面對這壯烈犧牲的小飛蟲的尸體，似乎有種罪孽感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那一窩馬蜂呢，無家可歸的一群呢，它們還會不會回來重建家園?
我甚至想用膠水把那只空空的蜂窩粘上去。
12
這一，我經(jīng)常站在爺爺?shù)暮笤豪铮冀K沒有等來一只馬蜂。轉(zhuǎn)開春，有兩只馬蜂飛到爺爺?shù)拇伴芟�，落到被曬暖的木窗框上，然后還在過去的舊巢的殘跡上爬了一陣子，跟著飛去而不再來�？湛沼质且弧�
13
第三，風(fēng)和日麗之時，爺爺忽叫我抬頭看，隔著窗玻璃看見窗檐下幾只赤黃色的馬蜂忙來忙去。在這中間，我忽然看到，一個小巧的、銀灰色的、第一間蜂窩已經(jīng)筑成了。于是，我和爺爺面對面開顏而笑，笑得十分舒心。我不由得暗暗告訴自己，再不做一件傷害旁人的事。
15.
閱讀第
④—⑥
段，請依據(jù)文中相應(yīng)的內(nèi)容填寫表格。（
3
分）
情節(jié)
捅馬蜂窩前
捅馬蜂窩時
捅馬蜂窩后
心理
①
②
③
16.
第②③段寫爺爺奶奶對話的目的是什么？（
4
分）
17.
作者在結(jié)尾說：“我不由得暗暗告訴自己，再不做一件傷害旁人的事。”請結(jié)合原文，說明其中的緣由。（不超過
150
個字。
7
分）
參考答案：
15.
答案要點（共
3
分。每點
1
分）：
①激動興奮
②好奇膽怯
③痛苦害怕
16.
答案示例（共
4
分。內(nèi)容
2
分，結(jié)構(gòu)作用
2
分）：
兩人截然相反的意見激起一旁作者強(qiáng)烈的好奇心，是下文捅馬蜂窩的緣起。
17
．答案示例（共
7
分。做了什么
2
分，感受
4
分，表達(dá)
1
分）：
自己一時好奇捅掉了馬蜂窩
，不僅毀滅了一群馬蜂辛苦建成的家園，還使那只視死如歸拼死一戰(zhàn)的馬蜂犧牲
了生命，作者頓覺它“真像一個英雄”，欽佩
之情伴著深深的罪孽感
。再想到那群無家可歸的馬蜂，恨不得馬上幫助它們重建家園。但期待
了三才又迎來了筑巢建窩的馬蜂，遂感無比欣慰
，因此再不會做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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