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源寧文
林語堂譯
適之綽號“胡大哥”并非偶然。梁漱溟多骨,
胡適之多肉，梁漱溟莊嚴,
胡適之豪邁，梁漱溟應入儒林,
胡適之應入文苑。學者也好,
文苑也好,
但適之是決不能做隱士的。一人性格,
大概難于分類,
也大可不必分類。我想六分學者,
四分才子,
二分盎格魯撒克遜留學生,
約略可以盡之。也許加了三分學究氣,
減了三分才子氣,
適之的應酬可以少一點,
學術著作可以豐富一點,
但如此便少了一團藹然可親之氣,
而不成其為胡大哥了。這卻何苦來！這一股才子氣,
又被他六分的學究氣壓下,
所以若稱之為“風流才子”也不甚適用,
因為他的立身行世,
也頗謹嚴,
如對冬秀之始終如一,
便可以看出。然而適之對女子,
又不是像漱溟、雨生那樣一副面孔。在女子前獻殷勤,
打招呼,
入其室,
必致候夫人,
這是許多學者所不會而是適之的特長。見女生衣薄,
必下講臺為關課室窗戶,
這是適之的溫柔處,
但是也不超過盎格魯撒克遜所謂“紳士”的范圍。用這種體貼溫柔于同輩及少輩,
“胡大哥”之名便成了。
適之為人好交，又善盡主誼。近來他米糧庫的住宅，在星期日早上，總算公開的了。無論誰，學生、共產青、安福①余孽、同鄉(xiāng)商客，強盜乞丐都進得去，也都可滿意歸來。窮窘者，他肯解囊相助；狂狷者，他肯當面教訓；求差者，他肯修書介紹；問學者，他肯指導門徑；無聊不自量者，他也能隨口談談幾句俗話。到了夜闌人靜時，才執(zhí)筆做他的考證或寫他的日記。但是因此，他遂善做上卷書。
今似是四十四吧？氣色雖然不甚紅潤，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老爺，但也不像漱溟一般的瘦馬相，只有一點青白氣色，這大概是他焚膏繼晷燈下用功之遺跡。衣服雖不講究，也不故表名士氣。一副相貌，倒可以令佳人傾心，天平是那么高，兩眼是那么大，光耀照人，毫無陰險氣，嘴唇豐滿而常帶著幽默的蹤影。他的悟力極敏，你說上句他已懂到下句了。笑聲不是像豈明②
的低微，是呵呵式的。
適之所以不能成為詩人就是這個緣故。在他呵呵笑的聲中，及他坦白的眼光中，我們看不見他的靈魂深處。他不像志摩，不會有沉痛的悲哀與熱狂的情緒。在那眼光中，我們看出理智的光輝，那兀突不定的嘴唇，也老是閃過機智者會心的微笑。這樣是不合做詩的。所以他的散文，也是清順明暢，像一泓秋水一般，晶澈可愛，卻很少波瀾曲折，闡理則有余，抒情則不足。人還是規(guī)矩人，所以文也老實。布風說過“文如其人”，正是此意。因此他的思想，也是近于厚重穩(wěn)健，非近于犀利急進，他的觀點是演化的（即所謂歷史癖），非geming
的。在此種地方，最可看出他盎格羅撒克遜的素養(yǎng)。丁在君、胡適之都是這一派思想的好代表，于是“高等華人”的徽號便落在他的身上。在普羅作家，甚至在一切急進派作家眼光中，這種紳士氣是極討厭。但是，適之的態(tài)度，是極誠懇極負責的。這從他的刊物名稱《努力》可以看出來的。它這種態(tài)度，使他常傻頭傻腦作文章，見要人，向一般急進派所認為根本無望的官僚軍閥作勸告，不免太不脫化。然而在這好人極少的中國中，我們不能不承認他是一位不甘自棄的好人，而發(fā)生愛惜甚至景仰之意。
適之寫的英文，似比他的中文漂亮。
（選自新緣文學社編《名家傳記》，1934
12
月版）
【注】①安福，即安福系，是中國北洋軍閥時期依附于皖系軍閥的官僚政客集團。②豈明，人名。
13
．下列對作品有關內容的分析和概括，正確的兩項是（
）（5
分）
A
．這篇傳記寫胡適，拿梁漱溟、徐志摩等和他作比較，來突出他的個性。
B
．胡適綽號“胡大哥”，主要是因為在女子前溫柔地獻殷勤是他的特長。
C
．胡適寫書有上卷沒下卷，作者認為是因為他好交往講義氣，應酬太多。
D
．引用布風的名言“文如其人”，意在解釋胡適天生不適合做詩的原因。
E
．經過認真比較，作者認為胡適英文的寫作成就比中文的還要高一些。
14
．請對文中畫橫線的語句的作用作簡要分析。(4
分)
15
．評論家白振奎認為胡適處處表現(xiàn)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紳士風度。讀完本文，就胡適“紳士風度”的成因，以及作者的態(tài)度，說說你的看法。（6
分）
參考答案：
13
．AC
（B
：胡適綽號“胡大哥”，原因在于他在女子前獻殷勤,
打招呼,
入其室,
必致候夫人,
并用這種體貼溫柔于同輩及少輩；D
：說胡適“天生”不適合作詩，文中無此意；E
：作者只是認為胡適的英文文字書寫比他的中文書寫漂亮，本文未涉及胡適中英文寫作比較。）
14
．①這是一次肖像描寫，寫形傳神，寫胡適的眼光，兼及其理智，寫胡適的嘴唇和微笑，兼及其機智，突出了傳主偏重理趣的性格，②增強了真實性和趣味性。（意思對即可）
15
．①成因：胡適的這種紳士風度是受西方文明影響，主要是盎格魯撤克遜民族文化的影響。②態(tài)度：作者溫源寧對胡適的這種紳士風度是愛惜，甚至是敬仰的。③我們認為在承平之時，關心愛護弱勢群體，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男子漢講點紳士風度，非常必要，但在急劇變動的五四時代，溫源寧的愛惜甚至敬仰紳士的態(tài)度，并不可取，對軍閥和專制威權，我們不要紳士，要geming
。（意思對即可）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gaozhong/3453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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