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
南腔北調(diào)的夏夜乘涼會,一直聊到月上中天,還沒有散去的意思。
大家被彭先生的故事迷住了。
彭先生是張醫(yī)師的朋友。張醫(yī)師最近常鼓勵大家去驗血型。大家都沒有動過大手術,
對于血的一切不夠親切。
今晚又談到了血型。這位彭先生說,作為現(xiàn)代的國民,血型不可不驗,而且它或許還有意想不到的妙用呢!
這時,錢太太開腔了:“干脆說罷,我就怕驗出是AB
型的!
”
錢太太所以這么說,實在也怪張醫(yī)師,他曾說AB
型是不祥之兆。
“我丈母娘就是AB
型的。”這時,彭先生忽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話。錢太太“咯”地笑了:“還管丈母娘的血型呢!
”
張醫(yī)師緊接著說:“提到彭先生的丈母娘,你們別笑,這里還有段戀愛悲喜劇呢!
倒是可以請彭先生講給你們聽。”
“談起來,是五前的事了,”彭先生躺在藤椅上,仰著頭,噴著煙,微笑著,他倒真是在做甜蜜的回憶呢!
“那時秀鸞在秘書室做打字員,天天從我辦公桌的窗前經(jīng)過。”
“你就拿眼盯著看!
”有人插嘴。
“不錯,我盯著她那會說話的眼睛,淘氣的鼻子,甜蜜的小嘴兒……”
“結(jié)果認識了沒有?
”
“我們當然有機會認識啦!
日子一久,我們就墜入情網(wǎng)了,互訂終身。熱帶的小姐,實在另有她們可愛之處。”
“臺灣小姐?
”到這時大家才知道是位臺灣小姐。
“糟糕的就在秀鸞是臺灣小姐。”彭先生接著說。
“我知道,一定是聘金的問題。”有人說。
彭先生悠然地吸著煙,搖搖頭:“是我那位老丈人的問題!
”
“我那老丈人真是鐵打的心腸,任憑秀鸞怎么哀求,就是不許她嫁給我。”
“他認準了‘外省郎’沒好的。秀鸞跟她爸說,如果不答應,她寧可去死。老頭子也說,你要嫁給那小子,我只當你死了。結(jié)果,秀鸞還是投進了我的懷抱。”
“但是關于你丈母娘的AB
型呢?
”這時錢太太又想起了這件事。
大家笑起來了,彭先生接著講:
“我是很樂觀的,我總以為我們結(jié)婚以后,一定會把我們翁婿之間的關系慢慢調(diào)整過來。可是一下來,我的愿望始終就沒實現(xiàn),有時看著秀鸞挺著大肚子進去,就讓我風里雨里站在門口,我真想沖進去?墒俏倚奶坌沱[,到底還是忍住了。”
“真慘!
”林太太不勝唏噓。
“倒是我那丈母娘會偷偷出來塞給我點心什么的。”
“有一天我獨個兒上了老丈人家的門兒嘍!
”
“好大膽子!
”有位先生插嘴。
“你以為我上門找打架哪,我是報告秀鸞入院待產(chǎn)的消息去了。大胖兒子生下了,算是又見了一代,可是我們的情形并未見好轉(zhuǎn),老丈人在他女兒面前連半個字都沒問過我。”
“迭格【注】老泰山兇得來!
”
“硬是要不得!
”
“有一天,”這段回憶大概很有趣,彭先生自己也未語先笑了,“秀鸞匆匆忙忙回來了,慌慌張張地說:‘爸爸病了!’‘什么病呀?’‘腸子!腸子要剪斷!快走。!唉!我那鐵石心腸的老丈人呀!也有一天柔腸寸斷了!”
大家聽到這里哄然大笑。林太太說:“彭先生,你解恨了,是不是?”
“不敢!”彭先生雖然這么說,可是仍然可以看出他的輕松。“秀鸞說爸爸需要輸血,但秀鸞是A
型,小舅子是B
型,丈母娘是AB
型……”
“他們都不能給病人輸血,買血要五百塊錢100CC
,共需300CC
一千五,秀鸞母女在著急。我對秀鸞說:‘這樣說來,你爸爸是O
血型的嘍?’秀鸞點點頭。我說:‘你何必著急呢!現(xiàn)成的大血人在這兒哪!我也是O
型的呀!’
“第二天,我那干巴巴的老丈人,一把拉住我的手,‘你金家伙!你金家伙,’……”
“你金家伙?是日本話,還是罵人的話?”
“‘你金家伙’,臺灣話‘你真正好’也!我們爺兒倆的手緊緊地握著,兩股熱血交流,一切嫌隙都被血般的事實給溶化了!”彭先生說到這里,向張醫(yī)師擠了一下眼,微笑著,“所以,我要奉勸諸位,血型不可不驗,它實在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故事講完了,大家覺得非常有趣,林先生首先說:“血型不可不驗,明天就去驗。張醫(yī)師,先給我掛個號。”
“對!對!血型不可不驗。”大家同聲地說。
(有刪改)
【注】迭格:吳方言,意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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