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俄國]丘特切夫

沉默吧，隱匿你的感情，

讓你的夢想深深地藏躲!

就讓它們在心靈深處

冉冉升起，又徐徐降落，

默默無言如夜空的星座。

觀賞它們吧，愛撫，而沉默。

思緒如何對另一顆心說?

你的心事豈能使別人懂得?

思想一經(jīng)說出就是謊，

誰理解你生命的真諦是什么?

攪翻了泉水，清泉會變濁，——

自個兒喝吧，痛飲，而沉默。

只要你會在自己之中生活，

有一個大千世界在你心窩，

魔力的神秘境界充滿其中，

別讓外界的喧囂把它震破，

別讓白晝的光芒把它淹沒，——

傾聽它的歌吧，靜聽，而沉默。

(飛白譯)

【賞析】

俄國詩人費多爾•丘特切夫被稱為“抒情的哲學家”，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核心，仿佛就在于溝通理性與非理性、意識與無意識、自我與非我。哥倫布是他的理想，因為哥倫布超脫小我，進入了世界。但我們卻很難把丘特切夫的詩歸結(jié)為哲理詩，在他的詩中，汪洋夢境在四周喧嘩，混沌之世在腳下晃動，無聲的閃電在秘密商議，而秋景的微笑露出羞怯，一切事物都顯現(xiàn)著抒情而神秘的光彩。——他用抒情詩回答著哲學的問題。

丘特切夫在歐洲浪漫主義熏陶下成了一個詩人，但他在國內(nèi)起初并未引起注意，到1850年才為《現(xiàn)代人》主編涅克拉索夫發(fā)現(xiàn)，并被認為是“第一流的詩歌天才”，“俄國詩壇上不可多見的卓越現(xiàn)象”，應與普希金、萊蒙托夫并列而毫不遜色。丘特切夫的詩影響深遠，在其當代，他深刻影響了屠格涅夫和費特;在以后，他成為象征派的先驅(qū)，并深深影響了以特瓦爾多夫斯基為代表的20世紀蘇聯(lián)詩人。

《沉默》是丘特切夫著名的代表作，作于1830年，原文標題用的是拉丁文。

“沉默吧，隱匿你的感情，”詩人發(fā)出了驚人的召喚。人，是不甘于沉默的;情感，按其本性就是要表現(xiàn)、要流露，而按照浪漫主義的詩學的說法，情感是要漫溢、要爆發(fā)的。青年丘特切夫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曾滿懷熱情地追求過個性自由，但在西歐資本主義迅猛發(fā)展的環(huán)境中，他又深切感到個人的擴張反而使人心靈隔絕,好詞好句，互不相通。在哲學上，他覺得社會的人際關(guān)系對人說來已成了異己的力量，人已無法與人溝通和實現(xiàn)感情交流。他終于發(fā)出了“沉默吧”的沉痛的呼吁：滿腔感情已不能再托付給別人了，因為你的熱忱將被看作偽善，你的忠誠將被譏為愚蠢，你的信賴將會受人欺騙，你的愛心將會換來冷酷。那么，把熾熱而閃光的感情與夢想都深深地隱匿起來吧，讓它們自生自滅吧。再沒有別人來觀賞它們了，只有你自己愛撫地觀賞它們像美麗的星座一般冉冉升起，只有你自己默默地它們在西方徐徐沉沒……

對于人與人的不能互相溝通，丘特切夫并沒有停留在對社會現(xiàn)實的感慨上，他進一步把主題提升為對“存在”本體的看法。詩人認為：自己的心靈之得到別人理解是相對的，而不能得到理解則是絕對的。這不僅僅是由于社會現(xiàn)實的膚淺庸俗，其更本質(zhì)的原因是詞句的表達在說明非理性世界時的無能為力。“思想一經(jīng)說出就是謊”，并不是指故意欺騙或受到誤會，而是指說出的語言(不論你說得多好、多美)已不是心靈的真實、生命的真諦。這是無法突破的屏障。——用理性既不能理解俄羅斯也不能理解心靈。個性，是既能解放又不能解放的;自我，是既能表現(xiàn)又不能表現(xiàn)的;詩，是既能說出又不能說出的：說出的只不過是蒼白的詞句，留在心里的是一個大千世界，一個無底深淵。

詩人決心保護這個神秘世界，保護其中燦爛的星座，保護其中清澈的泉水，用沉默來擋住外界的喧囂。原文每節(jié)詩都用“沉默”押尾韻，更加重了這首詩的深沉肅穆的力量。(飛白)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shiju/13308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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