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盛唐詩人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
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
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賦料敵,看子建親。
李邕求識面,愿卜鄰。
自謂頗挺出,破登要路津。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氣淳。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
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
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主上頃見征,?然欲求伸。
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
每于百僚上,猥頌佳句新。
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
焉能心怏怏,只是走??。
今欲東入海,行將西去秦。
尚憐終南山,回想清渭濱。
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
白鷗沒浩大,萬里誰能馴?
賞析
在困守長安十年時期所寫下的求人征引的詩篇中,要數(shù)這一首是最好的了。這類社交性的詩,帶有顯明的急功求利的打算。常人寫來,不是曲意諂諛對方,就是有意貶斥自己,輕易露出曲意逢迎、昂首乞憐的寒酸相。杜甫在這首詩中卻能做到不卑不亢,直抒胸臆,吐出長期郁積下來的對封建統(tǒng)治者壓抑人材的悲憤不平。這是他超越凡人之處。
公元748年(唐玄宗天寶七載),韋濟任尚書左丞前后,杜甫曾贈過他兩首詩,盼望得到他的選拔。韋濟固然很賞識杜甫的詩才,卻沒能賜與實際的輔助,因而杜甫又寫了這首“二十二韻”,表現(xiàn)假如切實找不到前途,就信心要分開長安,退隱江海。杜甫自二十四歲在洛陽應(yīng)進士試落選,到寫詩的時候已有十三年了。特殊是到長安追求功名也已三年,成果卻是處處碰壁,素志難伸。青年時代的激情,早已化為一腔怨言憤激,不得已在韋濟眼前發(fā)泄出來。
詩人主要運用了對比和頓挫彎曲的表現(xiàn)手段,將胸中郁結(jié)的情思,抒寫得如泣如訴,逼真動人。這首詩應(yīng)當說是體現(xiàn)杜詩“沉郁頓挫”作風(fēng)的最早的一篇。
詩中對比有兩種情形,一是以他人和自己對比;一是以自己的今昔比較。先說以別人和本人對照。開真?zhèn)“紈?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把詩人強烈的不平之鳴,象江河決口那樣忽然噴發(fā)出來,真有劈空而起,銳不可當之勢。在詩人所處的時期,那些紈?后輩,真才實學(xué),一個個過著大腹便便、躊躇滿志的生涯;他們精力充實,本是世上過剩的人,偏又不會餓逝世。而象杜甫那樣正派的讀書人,卻大多空懷壯志,始終掙扎在餓死的邊沿,眼看誤盡了事業(yè)跟前途。這兩句詩,單刀直入,赫然揭示了全篇的宗旨,有力地概括了封建社會賢愚顛倒的黑暗事實。
從全詩描寫的重點來看,寫“紈?”的“不餓死”,重要是為了對比突出“儒冠”的“多誤身”,輕寫別人是為了重寫自己。所以接下去詩人對韋濟坦露襟懷時,便撇開“紈?”,牢牢捉住自己在尋求“儒冠”事業(yè)中今昔截然不同的苦樂變更,再一次運用對比,以濃彩重墨抒寫了自己少年得意蒙榮、眼下誤身受辱的無限感嘆。這第二個對比,詩人足足用了二十四句,真是大起大落,酣暢淋漓。從“甫昔少年日”到“再使風(fēng)俗淳”十二句,是寫得意蒙榮。詩人用鋪敘追憶的伎倆,先容了自己早年出眾的才學(xué)和弘遠的抱負。少年杜甫很早就在洛陽一帶見過大世面。他博學(xué)高深,下筆有神。作賦自認可與揚雄匹敵,詠詩眼看就與相親。頭角乍露,就贏得當代文壇首領(lǐng)李邕、詩人王翰的賞識。憑著這樣出色挺秀的才干,他無邪地以為求個功名,登上仕途,還不是輕而易舉。到那時就可實現(xiàn)夢寐以求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的政治幻想了。詩人信筆寫來,昂首闊步,英姿颯爽,大有遲疑滿志、睥睨所有的氣勢。寫這一些,當然也是為了讓韋濟懂得自己的為人,但更主要的仍是要凸起自己眼下的誤身受辱。從“此意竟蕭條”到“蹭蹬無縱鱗”,又用十二句寫誤身受辱,與前面的十二句構(gòu)成強烈的對比,F(xiàn)實是殘暴的,“要路津”早已被“紈?”占盡,主觀欲望和客觀實際的矛盾無情地嘲弄著詩人。看一下詩人在繁榮京城的旅客生活吧:多少年來,詩人常常騎著一條瘦驢,奔走顛躓在鬧市的大巷冷巷。早上敲打豪富人家的大門,受盡紈?子弟的白眼;晚上尾跟著朱紫肥馬揚起的塵土郁郁歸來。成年累月就在顯貴們的殘杯冷炙中討生活。未幾前詩人又加入了朝廷主持的一次特試,誰料這場測驗竟是奸相李林甫謀劃的一個忌才的大圈套,在“野無遺賢”的遁辭下,詩人和其余應(yīng)試的士子全都落選了。這對詩人是一個繁重的打擊,就象剛飛向藍天的大鵬又垂下了雙翅,也象漫游于遠洋的鯨鯢一下子又失去了自在。詩人的誤身受辱、苦楚可憐也就到達了頂點。
這一大段的對比描述,迤邐開展,如同一個人步步登高,開端確是滿目春景,興高采烈,那曾想會從高峰失足,如深谷墜石,一瀉千里,從而使后半篇完整覆蓋在一片悲憤惘然的氣氛中。詩人越是把自己的少年自得寫得紅熾熱鬧,越能烘托出面前儒冠誤身的凄涼悲涼,這大略是詩人要著力應(yīng)用對比的苦心所在吧!
從“甚愧丈人厚”到詩的終篇,寫詩人對韋濟的感謝、冀望落空、決心離去而又依依不舍的矛盾龐雜心境。這樣豐盛錯雜的思維內(nèi)容,必定請求詩人另外采取抑揚波折的筆法來表示,才干收到“其入人也深”的藝術(shù)后果。在崎嶇的人生途徑上,詩人再也不能忍耐像孔子學(xué)生原憲那樣的貧苦了。他為韋濟當上了尚書左丞而暗自愉快,就像漢代貢禹聽到摯友王吉升了官而彈冠相慶。詩人非常生機韋濟能對自己有更實際的贊助,但現(xiàn)實已經(jīng)證實這樣的愿望是不可能實現(xiàn)了。詩人只能強迫自己不要那樣憤憤不平,快要離去了結(jié)仍不免在那里顧瞻俳徊。辭闕遠游,退隱江海之上,這在詩人是不情愿的,也是不得已的。他對自己曾寄以希望的帝京,對曾有“一飯之恩”的韋濟,是那樣流連忘返,難以忘記。然而,又不措施。最后只能斷然引退,像白鷗那樣飄飄遠逝在萬里波瀾之間。這一段,詩人寫自己由盼轉(zhuǎn)憤、欲去不忍、一步三回首的抵觸心理,真是崎嶇縱情,絲絲入扣,和前面動聽的對比相聯(lián)合,充足體現(xiàn)出杜詩“思深意曲,極鳴悲慨”(方東樹《昭昧詹言》)的藝術(shù)特點。
“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從構(gòu)造部署上看,這個結(jié)尾是從百轉(zhuǎn)千回中逼出來的,宛若奇峰崛起,末勢愈壯。它將詩人高潔的情操、廣闊的襟懷胸襟、堅強的性情,表現(xiàn)得辭氣噴薄,躍然紙上。正如浦起龍指出的“一結(jié)高絕”(見《讀杜心解》)。董養(yǎng)性也說:“篇中……詞氣磊落,渺視宇宙,可見公雖困躓之中,英鋒俊彩,未嘗少挫也!保ㄞD(zhuǎn)引自仇兆鰲《杜詩詳注》)吟詠這樣的曲終高奏,詩人青年時期的豪氣豪情,會從新在讀者心頭激蕩。詩人禁受著塵世的錘煉,沒有向封建社會殘酷的分歧理現(xiàn)實屈從,顯示出一種碧海展翅的沖擊力,從而把全詩的思惟性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
全詩不僅勝利地運用了對比和頓挫曲折的筆法,而且語言純樸中見鍛煉,含蘊深廣。如“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道盡了世態(tài)炎涼和詩人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一個“潛”字,表現(xiàn)悲辛的無所不在,堪稱悲沁骨髓,比用一個尋常的“是”或“有”字,就精致活潑得多倍。句式上的特色是駢散結(jié)合,以散為主,因此既有整潔對襯之美,又有縱橫飛動之妙。所以這一切,都足證詩人功力的深沉,也預(yù)示著詩人更趨成熟的長篇巨制,隨著時代的巨變和生活的空虛,必將輝耀于中古的詩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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