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范縝傳原文
范縝,字子真,南鄉(xiāng)舞陰人也?b少孤貧,事母孝謹。年未弱冠,聞沛國劉?聚眾講說,始往從之。卓越不群而勤學,?甚奇之,親為之冠。在?門下積年,去來歸家,恒芒?布衣,徒行于路。?門多車馬貴游,縝在其門,聊無恥愧。既長,博通經(jīng)術(shù),尤精《三禮》。性質(zhì)直,好危言高論,不為士友所安。唯與外弟蕭琛相善,琛名曰口辯,每服縝簡詣。
起家齊寧蠻主簿,累遷尚書殿中郎。永明年中,與魏氏和親,歲通聘好,特簡才學之士,以為行人?b及從弟云、蕭琛、瑯邪顏幼明、河東裴昭明相繼將命,皆著名鄰國。于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yù)焉。建武中,遷領(lǐng)軍長史。出為宜都太守,母憂去職,歸居于南州。義軍至,縝墨?來迎。高祖與縝有西邸之舊,見之甚悅。及建康城平,以縝為晉安太守,在郡清約,資公祿而已。視事四年,征為尚書左丞?b去還,雖親戚無所遺,唯餉前尚書令王亮?b仕齊時,與亮同臺為郎,舊相友,至是亮被摒棄在家。縝自迎王師,志在權(quán)軸,既而所懷未滿,亦常怏怏,故私相親結(jié),以矯時云。后竟坐亮徙廣州,語在亮傳。
初,縝在齊世,嘗恃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釋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世間何得有富貴,何得有貧賤?”縝答曰:“貴賤雖復(fù)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不能屈,深怪之?b退論其理,著《神滅論》。
或問予云:“神滅,何以知其滅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贝鹪唬骸靶握呱裰|(zhì),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zhì),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
問曰:“神故非質(zhì),形故非用,不得為異,其義安在?”答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答曰:“神之于質(zhì),猶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猶刃之于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刃,舍刃無利,未聞刃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問曰:“刃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zhì)無知也,人之質(zhì)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質(zhì),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答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zhì)以為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為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zhì),質(zhì)有知也,木之質(zhì),質(zhì)無知也,人之質(zhì)非木質(zhì)也,木之質(zhì)非人質(zhì)也,安在有如木之質(zhì)而復(fù)有異木之知哉!”
問曰:“人之質(zhì)所以異木質(zhì)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答曰:“人無無知之質(zhì)猶木無有知之形。”
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zhì)邪?”答曰:“是無知之質(zhì)也。”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zhì),而有異木之知矣。”答曰:“死者有如木之質(zhì),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zhì)也!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者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qū)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非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死者之骨骼,則應(yīng)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變?yōu)樗勒咧趋酪!?/p>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yōu)樗勒咧趋溃M不因生而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答曰:“如因榮木變?yōu)榭菽,枯木之質(zhì),寧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yōu)榭蒹w,枯體即是榮體;絲體變?yōu)榭|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別焉?”答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應(yīng)榮時凋零,枯時結(jié)實也。又榮木不應(yīng)變?yōu)榭菽,以榮即枯,無所復(fù)變也。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后榮?要先榮后枯,何也?絲縷之義,亦同此破!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yīng)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歷未已邪?”答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而生者必?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有漸,物之理也!
問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神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問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慮,手等亦應(yīng)能慮也?”答曰:“手等亦應(yīng)能有痛癢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知之與慮,為一為異?”答曰:“知即是慮,淺則為知,深則為慮!
問曰:“若爾,應(yīng)有二慮。慮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癢之知,復(fù)有是非之慮?”答曰:“如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復(fù)有異,亦總為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guān)手足,當關(guān)何處?”答曰:“是非之慮,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藏之主,非邪?”答曰:“是也!
問曰:“五藏有何殊別,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答曰:“七竅亦復(fù)何殊,而司用不均!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無有能慮者,是以知心為慮本。”
問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慮可寄于眼分,眼何故不寄于耳分邪?”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于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于佗分也!贝鹪唬骸把酆喂视斜径鴳]無本;茍無本于我形,而可遍寄于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問曰:“圣人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圣之殊,故知形神異矣!贝鹪唬骸安蝗弧=鹬吣苷,穢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寧有不昭之穢質(zhì)。又豈有圣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圣人之體。是以八采、重瞳,勛、華之容;龍顏、馬口,軒、?之狀,此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列角;伯約之膽,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圣人定分,每絕常區(qū),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萬有。凡圣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云圣人之形必異于凡者,敢問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大舜,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珉似玉而非玉,雞類鳳而非鳳,物誠有之,人故宜爾。項、陽貌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
問曰:“凡圣之珠,形器不一,可也;圣人員極,理無有二,而丘、旦殊姿,湯、文異狀,神不侔色,于此益明矣。”答曰:“圣同于心器,形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荊和,等價連城,驊騮、?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jīng)》云:‘為之宗廟,以鬼饗之!沃^也?”答曰:“圣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厲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索》著其事,寧是設(shè)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為人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衷唬骸d鬼一車。’其義云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未之知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chǎn)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于貧友,吝情動于顏色;千鐘委于富僧,歡意暢于容發(fā)。豈不以僧有多余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wù)施闕于周急,歸德必于有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舍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缽,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xù)。致使兵挫于行間,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貨殫于泥木。所以奸宄弗勝,頌聲尚擁,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無限。若陶甄稟于自然,森羅均于獨化,忽焉自有,?爾而無,來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而衣,衣不可盡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梁書?范縝傳翻譯
范縝字子真,是南鄉(xiāng)舞陽人。晉朝安北將軍范汪的第六代孫。祖父名璩之,做過中令郎的官。父親名氵蒙,很早就死了。
范縝小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家里窮困,對母親很孝順。不到二十歲時,聽說沛國劉王獻招集徒眾講授學問,于是前去跟他學習,勤奮好學,優(yōu)秀突出,不愛和別人一起。劉王獻特別賞識他,親自為他舉行冠禮。在劉王獻的門下多年,無論是上學還是回家,總是穿布衣服、草鞋,步行走路。劉王獻的學生中很多是乘坐車馬的富貴人家子弟,范縝在他們當中根本不感到恥辱羞愧。成年后,通曉經(jīng)文學術(shù),尤其精通《周禮》、《儀禮》和《禮記》。生性誠實正直,喜歡說一些令人害怕的話,發(fā)表別人聽不懂的議論,使一些讀書朋友感到不自在,惟獨和外弟蕭琛相處得很好。琛很有口才,擅長辯論,時常信服范縝說話簡短但意思明了。
范縝做官從擔任齊朝寧蠻主簿開始,后提升為尚書殿中郎。永明年間,齊朝與北魏通婚,每年給北魏錢、布、美女,專門挑選有才學的人作為送行的使者,范縝和從弟范云、蕭琛、瑯?的顏幼明、河東的裴昭明先后奉命出使,在鄰國中很有名氣。當時竟陵王蕭子良廣泛招集文人學士,范縝也參與其中。建武年間,任領(lǐng)軍長史。后來出任宜都郡守,母親去世時辭去郡守職位,回老家南州守喪。起義軍到南州時,范縝帶著母孝迎接,梁武帝與范縝在西邸時有交情,看見他后很高興。攻占建康城后,任命范縝為晉安郡太守,在任期間清廉節(jié)儉,僅享用國家給的俸祿。任太守四年后,被征召為尚書左丞。范縝離任回京時,哪怕是親戚也沒有給什么財物,惟獨接濟前尚書令王亮。范縝在齊朝做官時,和王亮一起在尚書臺擔任郎官,過去相互間很友好,現(xiàn)在王亮被擱置在家。范縝自己去迎接梁武帝的軍隊,目的是想做有權(quán)有勢的官,后來由于自己的愿望沒有實現(xiàn),也經(jīng)常悶悶不樂,所以私下里結(jié)交親信,想矯正當時的風氣。后來竟然受王亮的株連而遷徙廣州,這件事記載在《王亮傳》中。
當初,范縝在齊朝時,曾依附過竟陵王蕭子良。蕭子良虔誠信奉佛教,而范縝堅持說沒有佛。蕭子良問他說:“你不信因果報應(yīng),世上為什么會有富貴、貧賤呢?”范縝回答說:“人的一生好像一樹花一樣,本來是同一條樹枝長出來的,都開放一種花,隨著風吹而掉落下來,自然會有的沿著竹簾旗幟落到茵席上,也有沿著籬笆土墻掉進糞池里。落在茵席上的,就像殿下您,掉進糞池里的,就像我。高貴和低賤產(chǎn)生的途徑雖然不一樣,原因和后果又在哪里呢?”蕭子良不能說服他,極為怪罪他。范縝辭去官職寫文章闡述自己的理論,完成了《神滅論》,這樣寫道:
有人問我說:“你說精神是會消滅的,怎樣知道它會消滅呢?”我回答說:“精神和形體結(jié)合,形體和精神結(jié)合,不可分割,所以形體存在,精神就存在,形體衰亡了,精神也就消滅了。”
問:“形體是沒有知覺的稱呼,精神是有知覺的意思,有知覺和沒有知覺,實際上是兩回事,精神和形體,按這個道理不容許合二為一,形體和精神相結(jié)合的說法,我沒有聽說過。”回答說:“形體是精神的實質(zhì),精神是形體的作用,所以形體是從實體方面講的,精神是從作用方面講的,形體和精神是不能相互分割的!
有人問:“精神本來就不是實體,形體本來不是作用,兩者又不能分開,這道理在哪里呢?”回答說:“名稱不同,本體還是一個!
問:“名稱既然不相同,本體又怎能是一個呢?”回答說:“精神對其形體來說,好像刀口的鋒利和刀口本身的關(guān)系一樣,形體對其精神作用來說,好像刀口本身和它的鋒利的關(guān)系一樣,鋒利這一名稱,不能說就是刀口,刀口這一名稱,不能說就是鋒利。但是離開了鋒利,就無所謂刀口,離開了刀口也無所謂鋒利,從來沒有聽說刀口沒有了而鋒利還在的,又怎樣能說形體死亡而精神還存在呢?”
問:“刀口和鋒利的關(guān)系,或許像你說的那樣,但形體和精神的關(guān)系,它的道理卻不是這樣的。為什么這樣講呢?木頭的實體是沒有知覺的,人的實體是有知覺的,人既有像木頭那樣的實體,又有木頭所沒有的知覺,難道不是說明木頭只有一種特性,人卻有兩種特性嗎?”回答說:“這話就奇怪了!人類如果具有像木頭那樣的實體作為形體,又具有木頭所沒有的知覺作為精神,那是可以像你說的那樣。但人的實體是有知覺的實體,木頭的實體是沒有知覺的實體,人的實體不等于木頭的實體,木頭的實體也不等于人的實體。哪能說人既有和木頭一樣的實體而又有木頭所沒有的知覺呢?”
有人問:“人的實體所以不同于木頭的實體,不過因為人有知覺罷了。人如果沒有知覺,那和木頭有什么兩樣呢?”回答說:“人不存在沒有知覺的實體,就和木頭不存在有知覺的形體一樣。”
有人問:“死人的形骸,難道不就是沒有知覺的實體嗎?”回答說:“那(死人)是沒有知覺的實體!
有人問:“假如這樣,那人果然是既有相同于木頭的實體,又有不同于木頭的知覺了。”回答說:“死人就像木頭一樣,并沒有不同于木頭的知覺;活人雖有不同于木頭的知覺,卻沒有和木頭一樣的實體!
有人問:“死人的骨骸,不就是活人的形骸嗎?”回答說:“活人的形骸不等于死人的形骸,死人的形骸不等于活人的形骸,區(qū)別是很明白的,怎么可能有活人的形骸卻具有死人的骨骼呢?”
有人問:“如果活人的形骸不是死人的骨骼,那么死人的骨骼就不應(yīng)該是活人的形骸而來的了,既然不是由活人的形骸而來,那這死人的骨骼又是從哪里來的呢?”回答說:“是活人的形骸變成了死人的骨骼!
有人問:“活人的形骸變成了死人的骨骼,難道不是因為有生才有死,由此可知死人的形體就是活人的形體。”回答說:“這就像從活樹變成枯樹一樣,枯樹的實體怎么能說就是活樹的實體呢?”
有人問:“活樹能變成枯樹,可見枯樹也就是活樹;好像絲體變成了線體,線體也就是絲體,有什么區(qū)別呢?”回答說:“如果枯樹就是活樹,活樹就是枯樹,那就應(yīng)當在樹活著的時候凋零,樹枯萎的時候結(jié)果實了。而活樹不應(yīng)當變?yōu)榭輼洌驗榛顦渚褪强輼,再沒有什么可以改變的了;顦淇輼淙家粯,為什么不先從枯樹變成活樹,一定要先從活樹變成枯樹,又是為什么呢?絲和線的說法,也跟此一樣不攻自破!
有人問:“活的形體衰亡時,就應(yīng)一下子死去,為什么總是拖拖拉拉的呢?”回答說:“這是因為一切形體的生滅都要經(jīng)歷一定的過程,忽然發(fā)生的,也忽然消滅,逐漸發(fā)生的,也必逐漸消滅。忽然發(fā)生的如暴風驟雨,逐漸發(fā)生的如動植物。有的忽然發(fā)生,有的逐漸發(fā)生,這是事物的一定規(guī)律!
有人問:“形體和精神是結(jié)合的,手這樣的器官也有精神嗎?”回答說:“都有精神的一些因素。”
有人問:“如果都有精神的因素,而精神能思維,那手這類器官也應(yīng)當能思維了?”回答說:“手這類器官有痛癢的感覺,但沒有辨別是非的思維能力!
有人問:“感覺和思維是同一回事,還是兩回事?”回答說:“感覺是思維的起點,粗淺的叫感覺,深刻的就是思維!眴枺骸叭绻@樣,就應(yīng)當有兩種思維了,思維既然有兩種,那么精神也有兩種嗎?”回答說:“人的形體只有一個,精神怎能有兩種呢?”
問:“如果不是兩種精神,怎么會既有感知痛癢的感覺,又有辨別是非的思維呢?”答:“比方手和足雖有區(qū)別,但總歸為一個人的肢體,辨別是非和感知痛癢雖然不同,總歸還是一個人的精神。”
問:“辨別是非的思維,如果同手足無關(guān),那同什么有關(guān)呢?”答:“辨別是非的思維是由心器官主管的!
問:“心器官是指五臟之一的心,是不是?”答:“是的!
問:“五臟有何差別,難道只有心器官才具有辨別是非的思維?”答:“七竅又有什么差別,它們的職司和作用各不相同!
問:“思維是不受限制的,怎樣知道它是心器官所主管呢?”答:“五臟各有職司,(除心器官外)沒有哪一個可以思維的,所以知道心器官是思維的大本營!
問:“思維為什么不寄托在眼睛之類的器官上呢?”答:“如果思維可以寄托在眼睛之類的器官上,眼睛為什么又不長在耳朵上呢?”
問:“思維本身沒有一定基礎(chǔ),所以可寄托在眼睛這類器官;眼睛自有基礎(chǔ),當然就不用寄托于其他器官了。”答:“為什么眼睛有基礎(chǔ)而思維沒有基礎(chǔ)呢?假如思維在我身上沒有一定的基礎(chǔ),而能寄托在任何地方,那么張三的情感可以寄在王二身上,李四的性格可以寄托在趙五的身上。真是這樣嗎?不是的!
問:“圣人的形體和普通人的形體一樣,但有圣人和普通人的差別,所以知道形體和精神是可以分離的!贝穑骸安皇沁@樣的。純金能發(fā)光亮,雜質(zhì)的金不發(fā)光亮,發(fā)光亮的純金怎會有不發(fā)光亮的雜質(zhì)?同樣,怎會有圣人的精神寄托在普通人的器官之中?當然也不會有普通人的精神寄托在圣人的形體之中。因此堯的眉毛有八彩,舜的眼睛有雙瞳,黃帝前額像龍,皋陶嘴形像馬,這些都是形體外表的特征。比干的心有七個孔,姜維的膽有拳頭那么大,這些都是內(nèi)部器官的特征。由此可知,圣人有一定的特征非普通人可比,圣人不僅在道德上出類拔萃,就是形體上也是超越尋常的。所謂普通人和圣人形體一樣的說法,實在不敢附和贊同。”
問:“您說圣人的形體一定有異于普通人,那么請問陽貨的容貌像孔子,項羽的眼睛像大舜,舜、項羽、孔子和陽貨,雖才智不同而形貌相像,這是什么原故呢?”答:“珉像玉但不是玉,雞像鳳但不是鳳,事物有這類現(xiàn)象,人也一樣。項羽、陽貨的形貌和圣人相像,他們的內(nèi)心器官卻不真正相像,雖外貌相像,也是沒有用的!
問:“普通人和圣人的差別,由于形體和器官的不同,不可以這么說。但圣人都是一樣完美無缺的,照理說應(yīng)該沒有什么不同,但孔子和周公的相貌不同,湯王和文王的相貌也不一樣,這更可證明精神不依賴于形體了!贝穑骸八惺ト说男钠鞴俣际窍嗤模庑尾灰欢ㄏ嗤,就像馬的毛色不同卻都可以是駿馬,玉的色彩不同卻都可以是美玉一樣。因此晉國的垂棘璧,楚國的和氏璧,都是無價之寶;驊、騮、馬錄、驪,都能日行千里!
問:“形體和精神不能分離,已經(jīng)領(lǐng)教了。形體衰亡精神也跟著消滅,道理也應(yīng)該是這樣的。請問《孝經(jīng)》上說:‘建立宗廟,讓鬼神享受它!@是什么意思呢?”答:“圣人布道設(shè)教就是這樣的,為的是順從孝子的心情,并力誡忘恩負義,所謂‘神而明之’,正是這個意思!
問:“伯有變鬼,身披盔甲,彭生死后,化為野豬出現(xiàn),古書上有明確記載,怎能認為這僅僅是圣人的神道設(shè)教呢?”答:“妖怪的事是渺茫的,時而真,時而假。不得好死的人很多,沒有聽說都變成了鬼,為什么單單伯有、彭生就這樣呢?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豬,不見得就是鄭國齊國的兩個公子吧!
問:“《易經(jīng)》上說‘所以知道鬼神的情狀和天地相似而不違背’,又說‘裝載了一車鬼’。這些話又是什么意思呢?”答:“禽呀、獸呀,這是飛和走的區(qū)別。人呀、鬼呀,這是明和暗的區(qū)別。至于人死變鬼,鬼消滅了又變?nèi)耍@是我無法想象的。”
問:“懂得了精神消滅的道理,有什么現(xiàn)實意義呢?”答:“佛教妨害國家政事,和尚敗壞社會風俗,像狂風迷霧般到處散布著影響。我痛心這種弊害,想把人心從這種弊害的深淵里挽救出來。為什么人們寧愿傾家蕩產(chǎn)去求僧拜佛,卻不肯照顧親戚,不同情貧窮的人呢?就是由于自私的打算太多,救人的念頭缺乏,所以送給窮朋友一撮米,吝嗇的心情就會立刻表現(xiàn)在臉上,而捐贈給豪富的和尚千石糧,就連毛發(fā)尖也會流露出歡暢的情緒。這難道不是因為和尚有慈航普渡的美麗諾言,而窮朋友卻難指望有絲毫的報答么?施舍不是為了救人急難,做點好事指望立刻得到好報。何況佛教還用渺茫的謊言迷惑人,用地獄的痛苦來嚇唬人,用荒誕的言詞來欺騙人,用天堂的快樂來引誘人。所以人們脫下儒者的服裝,披僧人的袈裟,丟掉祭祀祖宗的禮器,拿起和尚、尼姑的瓶和缽。家家拋棄了親愛的人,人人斷絕了后嗣。以致使得軍隊中缺乏作戰(zhàn)的士兵,官府中缺乏管事的官吏,糧食被游手好閑的人吃光,財物被寺廟的興建耗盡。因為這樣的緣故,佛教的流行如不加以阻止,它的禍害就沒有止境。應(yīng)知萬物的生成都是出于自然,一切現(xiàn)象的變化都有它自己的原因,忽然間自己發(fā)生了,又忽然間自己消滅了,要發(fā)生的不要去阻礙它,要消滅的不去挽留它,讓它順著自然的規(guī)律,按照自己的本性發(fā)展。勞動者安心田畝生產(chǎn),統(tǒng)治者減少奢侈浪費,種田吃飯,飯是吃不完的;養(yǎng)蠶穿衣,衣是穿不盡的。在下的把多余的產(chǎn)品奉養(yǎng)在上的,在上的不專靠嚴刑峻法來對待在下的。這樣可以保全性命,可以孝養(yǎng)父母,可以為自己,可以為別人,可以安定國家,可以完成霸業(yè),都是運用這個道理!”這篇文章一出來,官員和老百姓都議論紛紛。蕭子良召集僧侶來詰難范縝也沒有能夠說服他。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9842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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