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
[波蘭]密茨凱維奇
未見你時，我不悲傷，我不嘆息，
見到你時，我也不會喪失我的理智，
可是當(dāng)我久久地沒有見到你，
我就感到我有缺陷，想見到一個人。
我在懷念中們心自問：
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
當(dāng)你從我的眼中消失之后，
我并不能立即想起你的容貌，
然而我卻不只一次地感到，
你的容貌永遠在我的記憶之中。
這時候，我又捫心自問：
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
無限的痛苦使我無法思量，
可我在你面前卻不能訴說衷腸，
我毫無目的地不知走向哪里，
但每次卻又來到了你的門前，
這時候，我又捫心自問：
是什么把我引到這里?友誼，還是愛情?
為了你的幸福，我愿舍棄一切，
為了你的安康，我愿去地獄遭劫，
我的心不敢有別的奢望，
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幸福和安康。
啊!這時我又自問：
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
每當(dāng)你把纖手放在我的掌中，
一種愛的溫馨便籠罩著我的身心，
像在浮的夢中結(jié)束了我的一生，
一次沉重的打擊卻又驚悟了我的心，
它大聲地問我：
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
當(dāng)我為你創(chuàng)作這一首歌，
我的嘴并未受到詩的神靈的指點，
我自己也不明白，多么奇怪，
哪里來的靈感，如何配成音節(jié)?
最后，我記下了我的疑問：
是什么激動了我?友誼，還是愛情?
(張振輝譯)
【賞析】
19世紀(jì)20年代初，沙皇統(tǒng)治集團聯(lián)合波蘭反動貴族，殘酷鎮(zhèn)壓和迫害波蘭人民的革命斗爭、學(xué)生的愛國運動。1823年10月23日晚，密茨凱維奇不幸被捕入獄。1824年10月25日，他被迫踏上了流放之路，從此再也沒有回到自己的。在1825年2月17日至11月12日的近九個月時間里，密茨凱維奇都在俄國的敖德薩地區(qū)生活，一方面結(jié)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贏得了真誠可貴的友誼，另一方面也認識了令他心馳神往的女子，萌生了細膩深沉的愛情。這首創(chuàng)作于敖德薩時期的《猶豫》，生動地刻畫了詩人彼時彼刻的心理感受，將男女之間由友誼逐漸升華為愛情的朦朧軌跡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全詩由六節(jié)六行詩組成，每節(jié)詩歌的前面四行細致入微地描寫了詩人對女主人公的種種情懷和復(fù)雜心境，后面兩行都以詩人的疑問結(jié)束——“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rdquo,俗語;。雖然疑問的形式和內(nèi)容大同小異，但我們明顯感覺到疑問的情境和語氣發(fā)生了變化，從“捫心自問”，到“大聲地問”，再到懷著“激動”的心情“問”，這個問題?結(jié)在詩人的內(nèi)心，就仿佛一塊石頭擲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詩人首先描寫自己長久不見她時的失落感。他不會因為見到她而喪失理智，也不會因為短暫的分別而悲傷難過，卻會因為分別的時間太久遠而覺得生活有了“缺陷”。隨后，詩人描寫了自己似有若無的思念。雖然她的倩影沒有浮上他的心頭，他卻“不止一次地”回憶起她的音容笑貌，想起他們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詩人的疑問同樣盤亙在我們的心頭。正如蘇軾當(dāng)年因為想念自己的弟弟而吟唱“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樣，朋友之間也會有相伴相知的愿望，有真摯純潔的思念。這個時候，我們同詩人一樣，沒有辦法輕易下結(jié)論。
緊接著，詩人述說了他的無限的痛苦和見面的沖動。他會茫然若失地走到街頭，然后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門口;他愿意為了她的幸福“舍棄一切”，更愿意為了她的安康“去地獄遭劫”。這種熾熱的情感體驗和寶貴的獻身精神，恐怕就不再是友誼的范疇了。友誼就像一杯清新的茶，讓人理智;愛情卻是一杯醇厚的酒，讓人沉醉。詩人若有所思地詢問自己，我們則已經(jīng)撥開了他的情感迷霧，看到了他的那顆為她跳動的心。
事實上，隨著詩節(jié)的發(fā)展，我們發(fā)現(xiàn)詩人也意識到自己是在明知故問了。當(dāng)她把纖手放進他的掌中，他感覺到“一種愛的溫馨”籠罩了他的身心;當(dāng)他為她創(chuàng)作詩篇，他覺得一種激動指引著他寫下一個個音節(jié)。“這究竟是友誼，還是愛情?”詩人的一聲聲疑問，并不代表他對內(nèi)心的情感流向毫無預(yù)見，反而揭示出他因為洞悉了自己的情愫變化而無所適從。
詩人愛得深沉，愛得熾烈，也愛得含蓄，愛得猶豫。他有氣吞山河的豪氣，有不畏險阻的勇氣，原本不必愛得如此怯懦，如此壓抑，但是在客觀現(xiàn)實面前，他選擇了將這份愛情深埋在心底。從理智的角度而言，他身在俄國，心系故土，自然在兒女情長和民仇國恨的天平上偏向了后者。從情感的角度而言，他身為流放者，沙皇統(tǒng)治集團的鷹犬或明或暗地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有繼續(xù)打壓他的可能，不自由的身軀如何自由地去愛呢?所以，這首《猶豫》，既寫出了詩人的情感律動，也反映了詩人的價值取舍。他的心里裝滿了她，裝滿了人民，裝滿了國家，卻唯獨沒有裝下自己。(蔡海燕)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18545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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