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黛娃
[英國]丁尼生
一天，我在考文垂等候火車,
我和馬夫、搬運工逗留在橋上，
欣賞著三座高塔[1]，在那兒我把
該市古老的傳說化成了形象：
不僅是我們——時間的最后子孫，
在車輪飛轉(zhuǎn)之中藐視往昔的新一代，
不僅是侈談是非的我們才愛護人民，
關(guān)心人民，厭惡苛捐雜稅對人民的盤剝;
她做的、忍受的和克服的比我們多,
葛黛娃—&mdash,成語造句;這位千年以前的女性，
管轄考文垂的伯爵的妻子。
冷酷無情的伯爵命令全城交納新稅，
于是全城的母親
抱來了孩子，呼叫著：“交了稅，
我們就會餓死!”葛黛娃找到了
她的丈夫，他正在城堡里大步
行走，獨自一人，帶著一群狗。
他的胡須向前沖出一嘆，
頭發(fā)向后出一碼。葛黛娃
向他訴說婦女的眼淚，求告他
“要他們納稅，他們就得挨餓。”
伯爵瞪著她，半帶驚訝地回答：
“為了這些人，你不見得會咬破
一個小指頭吧?”她說：“我死都情愿。”
伯爵哈哈大笑，對圣徒賭著咒，
又彈了彈她耳朵上的鉆石：
“喔喲，哎呀，你可真會說!”“唉!”
她答道，“你可以試試：有什么事
我做不出來。”伯爵的心腸粗而硬，
就像以掃[2]的手，他說：“只要你
一絲不桂地?馬通過全城，
我就撤消成命。”嘲弄地點點頭,
他邁著大步走了，帶著一群狗。
葛黛娃獨自留下，種種情感
像亂風從四面八方襲來，
整整一小時，在她心中交戰(zhàn)，
直到同情戰(zhàn)勝。她派人傳令，
一面吹-剌。八一面高聲置布：
她為減輕人民負擔，接受了
全部苛刻條件;他們既愛她，
就要在她通過時——直到正午
人人足不出戶，閉門關(guān)窗，
保證沒有一只腳踏上大街，
沒有一只眼睛向下張望。
然后她逃進深深的臥房，
在那兒解開飾有一對鷹的腰帶——
這是那位冷酷的伯爵的禮物;
但在每一瞬間，她都在猶豫拖延，
宛如一輪夏夜的皓月
被云霞半掩;終于，她搖了搖頭,
把鬈發(fā)的波浪直撒到膝上，
脫凈了衣物，然后悄悄地
潛下樓梯;像一道躡手躡腳的陽光，
從圓柱溜向圓柱，直至
她出現(xiàn)在大門;門口是她的馬
佩著紫色的馬飾、黃金的紋章。
于是她?馬前進，穿一身貞潔;
深沉的空氣在她周圍靜聽，
微風嚇得幾乎不敢喘息。
噴水口的張著大嘴的小腦袋
睜著一對對狡猾的眼睛張望，
吠叫的狗，也蓋得她雙?滾燙;
馬蹄聲聲，把陣陣輕微的顫栗
傳過她的脈搏，無窗的墻壁
張開了無數(shù)裂縫和孔穴;在頭上
形狀怪誕的尖屋頂群聚而圍觀;
但她鼓勇堅持，穿過這一切，
直到看見哥特式的城門外，
田野上接骨木樹叢白花如雪。
然后她?馬回轉(zhuǎn)，穿一身貞潔;
有一個不知感激的粗野的鄙夫——
他注定要受到千古的恥笑，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鉆了一個小孔，
從中偷看，但心愿未及得逞，
他的眼珠已經(jīng)枯萎，失明
而凋落。期待著高尚行為的上天
就這樣消除了被人誤用的感官。
葛黛娃毫無所知，繼續(xù)向前，
突然間響起了十二下洪亮的鐘聲,
一百座鐘樓仿佛用鐵銩猛敲，
宣告沒遮沒羞的正午來到。
千釣一發(fā)，她恰好趕到了房門;
待她重新出來，已冠袍整齊，
去見夫君，她終于取消了苛稅，
從此留下了她永久的美名。
(飛白譯)
【注釋】
[1]三座教堂的高塔是考文垂的名勝。
[2]《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中的人物，渾身有毛，他出賣了自己的長子權(quán)，后來又因忌恨欲殺其弟。
【賞析】
《葛黛娃》是一首短小的敘事詩。該詩根據(jù)考文垂地方古老的民間傳說寫成。詩中的葛黛娃是民間傳說中的11世紀管轄考文垂的利奧弗里克伯爵之妻。關(guān)于她的故事世代傳頌，人們?yōu)榱思o念她，于1949年在考文垂市中心建立了她的裸體騎馬的銅像。而本詩則以語言藝術(shù)為她塑造了一座“非人工的紀念碑”，把古老傳說中的為民造福的葛黛娃塑造成為一名純潔優(yōu)美、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
詩的開頭部分交代了故事的背景：葛黛娃為解除人民的沉重的租稅負擔，向丈夫求情。但這個伯爵心腸狠毒，提出了要她一絲不掛地騎馬穿越全城的苛刻條件。面對丈夫的殘忍，葛黛娃是為自己免遭凌辱而退卻，還是為民眾免遭苦難而作出犧牲?詩人在接下去的兩節(jié)詩中描述了葛黛娃內(nèi)心激烈的斗爭和復雜的心情。終于，為民減除苦難的決心，使她克服了羞怯和猶豫不決。
詩的最后兩段，是全詩的精華，描寫了葛黛娃赤身裸體騎馬穿越考文垂市的過程，描寫得尤為動人。她脫凈了虛偽，披上了一身貞潔，露出了真誠的純凈的身軀，亮出了一顆高尚的心靈，忍受著使雙頰發(fā)燙的羞怯，克制著脈搏之中的陣陣顫栗，終于以高尚的行為替人民取消了苛稅，讓純潔戰(zhàn)勝了邪惡，讓真誠戰(zhàn)勝了虛偽，在人世間留下了永久的美。
《葛黛娃》詩句優(yōu)美，富有形象性，最后兩節(jié)中使用的一些形象化比喻，更使全詩增色。詩歌語言簡潔易懂，原詩格律為素體詩，即抑揚格五音步無韻詩，顯得樸素自然，自由流暢，與詩的內(nèi)容極為協(xié)調(diào)，襯托了葛黛娃這一樸素、自然、純潔、動人的女性形象。
丁尼生以描寫優(yōu)美的女性形象著稱于世。評論者認為：用如此純潔優(yōu)美的筆觸描寫葛黛娃的形象，除了丁尼生之外恐怕沒有第二個詩人能夠做到。(吳德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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