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
[法國]波德萊爾
自然是一廟堂,圓柱皆有靈性,
從中發(fā)出隱隱約約說話的音響。
人漫步行經(jīng)這片象征之林,
它們凝視著人,流露熟識的目光。
仿佛空谷回音來自遙遠的天邊,
混成一片冥冥的深邃的幽暗,
漫漫如同黑夜,茫茫如同光明,
香味、色彩、聲音都相通相感。
有的香味像孩子的肌膚般新鮮,
像笛音般甜美,像草塬般青翠,
有的香味卻腐爛、昂揚而豐沛,
如同無限的物在彌漫、在擴展,
琥珀、麝香、安息香、乳香共競芳菲,
歌唱著心靈的歡欣,感覺的陶醉。
(飛白譯)
【賞析】
在19世紀中葉的轉(zhuǎn)折時期,波德萊爾宣稱:“大名鼎鼎的詩人早已割據(jù)了詩的領域中最華彩的省份。因此我要做些別的事。”
波德萊爾做了什么事呢?他認為“18世紀流行的是虛偽的道德觀,由此產(chǎn)生的‘美’也是虛偽的。所以18世紀是一個普遍盲目的時代”。因此,他對詩的觀念作了激烈的變革:“什么叫做詩?什么是詩的目的?就是把善同美區(qū)別開來,發(fā)掘惡中之美。”“透過粉飾,我會掘出一個地獄!”
波德萊爾在苦悶中寫詩,并受到美國詩人愛倫•坡的啟發(fā),作詩集《惡之花》,于1857年出版,造成輿論大嘩、法庭訴訟,波德萊爾于是成了“惡魔詩人”。但是雨果寫信給波德萊爾,卻對《惡之花》作了這樣的著名評語:“你賦予了藝術的天空以人所未知的致命閃光,你創(chuàng)造了新的顫栗。”
除了毫不掩飾地正視了歷史和人性的惡以外,《惡之花》的另一開創(chuàng)性意義是提出了象征主義詩歌的綱領——契合論。這一理論集中表現(xiàn)在《契合》這首十四行詩中。請聽吧,詩人以莊嚴、緩慢、神秘而又十分肯定的語氣,宣布了后來被稱為“象征主義”的世界觀。詩人不再是講故事的說書人,不再是倫理說教的,也不再是直抒胸臆的歌手,詩人現(xiàn)在成了宇宙奧秘的密碼翻譯員,他用洞察的眼光審視一切,感受著、傳達著宇宙萬物間、人和自然間、精神物質(zhì)間的契合。詩人引導我們漫步于自然這座廟堂之中,傾聽像空谷回音般傳出來的神秘信息。
契合觀念,特別是人與自然及自然神之間的互相契合感應,在遠古的巫術詩中就能找到其起源;柏拉圖論現(xiàn)實世界與理念世界的關系,也是一種契合理論。到了19世紀中葉,丘特切夫把主題融入自然和混沌,波德萊爾使心靈與自然的廟堂應和;丘特切夫?qū)κ澜绮皇怯^察而是參與,波德萊爾則與世界相通相感,這都屬于現(xiàn)代契合論,但二者又不盡相同。波德萊爾的契合論源自18世紀瑞典哲學家斯威登堡,他把宇宙看作一個象征體系,其學說含有基督教神秘主義成分。據(jù)此,波德萊爾的契合論還有一重含義。他認為,與本質(zhì)的契合相應,各種感官的感覺即人接受自然界的各種信息,也是互相契合的。這在心理上叫做“聯(lián)覺”,也有人譯作“通感”,表現(xiàn)為聲、色、香、味、觸覺的相通相感。波德萊爾認為,一切可感性來自同一個來源,同一個宇宙奧秘,只是人的各個感官作了不同的描述而已。因此,感官的或藝術層次的契合,仿佛是為哲學層次的契合提供著表象的印證。
波德萊爾在“聯(lián)覺”世界中找到了鮮明而豐富的意象,找到了奇異神秘的美,從而為象征主義詩歌開辟了廣闊的藝術新天地。值得指出的是,在各種官能中,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是歷來詩人常加描寫的,而嗅覺則是波德萊爾著力開辟的新領域。《契合》一詩的下闋六行就全部集中在嗅覺上。他寫的嗅覺極為充沛,既有東方色彩的異香,傷感散文,也有“惡之味”,這就更加突出了詩的官能性和“如同無限的物在彌漫”的神秘性。(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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