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
[哥倫比亞]巴倫西亞
兩峰疲憊的駱駝,后頸一屈一張,
淺藍色的眼睛明亮,汗津津的皮毛金黃,
縮著脖子,張著鼻孔,
闊步將努比亞的沙漠測量。
它們昂起頭顱辨別方向,
冒著天頂火紅的驕陽,
毛茸茸的長腿經(jīng)過夢游般的跋涉
默默地停在水源的岸旁……
在美妙的藍色下剛剛馱運五年,
苦役的煎熬已經(jīng)烤紅雙眼:
它們或許曾聰明地閱讀模糊的象形文字
在不幸碣碑的廢墟中間。
它們沿著昏睡的地毯沉默地跋涉
當奄奄一息的白晝閉上眼睛,
黑色的少女為它們披上陰影,
它們在模仿悲哀的游行......
它們是沙漠之子:棗椰樹
賦予它們靈活的長頸佯裝搖晃,
斯芬克斯之口噴出永恒的疲勞
籠罩在喀麥拉[1]為它們雕刻的憔悴的臉上!
古老太陽烘烤的金字塔說道:
“我們懷著隱隱的不安熱愛疲勞……”
從那時起它們就看到自己三角形的身影
在活生生的肉的脊背上奔跑。
旋風飛撒的金粒
在旋轉(zhuǎn)中成為它們貼身的服裝,
并被無形的絲線串成項鏈裝飾駱駝憔悴的形象。
一切煩悶,一切高燒,一切饑餓,
無水的千渴,荒涼的沙漠中沒有雌駝……劫掠商隊……成堆的白骨,
這一切都在它們痛苦的眼圈里沸騰。
無論獅子的錦皮,還是沒藥的馨香,
也無論棗椰的卷葉——澆灌可愛的陰涼
還是響尾蛇清脆的音響
都不能取悅疲憊之王的目光。
拜占庭的笛手喜歡伴隨鐐銬的聲響
推敲韻律,請在這目光上暢飲悲傷;
只有這雙眼睛能告訴你們一個世界的疲倦,
它在痛苦掙扎,血管里沒有血液流淌!
啊,藝術(shù)家!啊,跋涉在茫茫原野上,
你們馱著神圣的獨石巨碑!
獅身人面像的傷心者!貞潔的冬椰樹的情郎!
只有你們能使大千世界的千渴得到安慰!
眉頭緊鎖,你們能作什么?當受到千渴折磨,
披頭散發(fā)的帶爪的部族,你們得到了什么?
只有詩人是瀚海上的綠洲,
只有他打開的動脈能洗刷人類的罪過。
駱駝隊消失在遠方將我拋棄,跋涉在廢墟上……
在凄涼的灰色的波浪里,
朝陽下,哪里去尋它們的足跡!
不!我要去尋找那雙見過的慧眼,
它們是滋潤我干唇的純凈的清泉,
我將耐心等待,直到它們化作神秘柔情的細流,
沁入痛苦詩人的心田。
當我凝視那雙眸子朦朧的深處
倘若沉默的人群走過我的身邊,
他們會說看到一只憂心忡忡的駱駝
寧靜地注視著兩眼藍寶石的清泉……
(趙振江譯)
【注釋】
[1]喀麥拉是希臘神話中的噴火怪物。它前半身像獅子,后半身似蛇,中部像山羊。
【賞析】
巴倫西亞的這首《駱駝》,曾經(jīng)風靡拉美大陸,被稱作是現(xiàn)代主義的精品。詩歌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前十節(jié)作為一個部分,描寫兩峰路駭長途跋涉的情景,第二部分從十一節(jié)開始到結(jié)束,通過非洲的沙漠之舟來抒情言志,將駱駝與詩人對照起來揭示自己的精神境界和人生哲學,經(jīng)典語句。
第一節(jié)首先給我們展示了一幅沙漠中的畫面:非洲努比亞沙漠中,有兩匹不知疲倦、長途跋涉的駱駝。它們的“后頸一曲一張”,“淺藍色的眼睛”很“明亮”,那“金黃”的“毛皮”也汗淋淋的,它們“縮著脖子,張著鼻孔”,“闊步將努比亞的沙漠測量’’。第二至第四節(jié)詩人展示了駱駝不畏“天頂火紅的驕陽”,不懼風沙,不怕任何艱難險阻,朝著自己憧憬的綠洲一步一步前進的情景:“它們昂起頭顱辨別方向”,那“毛茸茸的長腿經(jīng)過夢游般的跋涉”后,“默默地停在水源的旁邊……”它們“在美妙的藍色下剛剛馱運五年,”“苦役的煎熬已經(jīng)烤紅雙眼”,它們?nèi)找辜娉蹋?ldquo;沿著昏睡的地毯沉默地跋涉”。第五到第十節(jié),詩人打破了傳統(tǒng)的和諧構(gòu)圖,段與段之間的聯(lián)絡很不明晰。詩人對每句詩的意象刻意雕琢,并把不和諧的意象組合在一起,詩中出現(xiàn)了“棗椰樹”、“斯芬克斯”、“喀麥拉”、“金字塔”、“拜占庭的笛手”等意象,而且還有被比作金字塔的駝峰、被比作“昏睡的地毯”的沙漠以及被比作是“旋風中的金粒”的黃沙……這些意象疊加在一起,造成觸目驚心的藝術(shù)效果,讓詩歌處處透著蒼涼和悲壯,迫使反思駱駝的內(nèi)涵。
第十節(jié)一開始,詩人就寫道:“啊,藝術(shù)家!啊,跋涉在茫茫的原野上。”原來巴倫西亞以駱駝來作為詩人和藝術(shù)家的化身。鄧達斯·克雷格在評論這首詩時寫道:“在《駱駝》中,兩匹駱駝代表詩人自己和一個與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很可能就是何塞·阿松森.席爾瓦。他們都有高度的文化素養(yǎng),對美都有強烈的追求,都藐視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庸人。因此,他們離開了同伴而在沙漠中逗留。”詩人用駱駝不畏艱難、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辛勤跋涉的精神來象征他和他的詩友追求超凡脫俗的境界。詩人接著說:“你們馱著神圣的獨石巨碑!/獅身人面像的傷心者!貞潔的棗椰樹的情郎!”詩人用這句話向我們展示了他的創(chuàng)作主張:詩人既是“疲憊之王”又是“瀚海中的綠洲”。在藝術(shù)的天地里,詩人只有持之以恒、鍥而不舍地辛勤耕耘,才能“洗刷人類的罪過”,才能使“大千世界的干渴得到安慰”。從巴倫西亞的詩作與創(chuàng)作主張中我們看出,駱駝就是詩人的化身,也代表了詩人追求的理想,是詩人心中的楷模與向往追求的目標。
回過頭來我們看看第八和第十節(jié)。為什么駱駝的眼睛看到了那么多的苦難?為什么“拜占庭的笛手喜歡伴隨鐐銬的聲響”?為什么他們一個有“痛苦的眼圈”,一個是‘‘暢飲悲傷”的目光?這種蒼涼和悲壯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所有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愛”。在詩人生活的社會大背景下,愛情、人生、理想帶給他太多的感嘆與悲傷,他同情不幸的人們與這個不幸的世界。所以我們能從他這首飽含深情的詩中讀到一種淡淡的憂郁。這種蒼涼和悲壯是一種崇高和執(zhí)著,心靈的崇高與對于事業(yè)的執(zhí)著。
最后一節(jié)是點題之筆,詩人甘愿做一匹具有關(guān)懷意識和哀愍情懷的駱駝,“倘若沉默的人群走過我的身邊,/他們會說看到一只憂心忡忡的駱駝/寧靜地注視著兩眼藍寶石的清泉……”就像阿根廷文學史家安德爾松·英貝特對詩人的評價說的:“他與自己的伙伴不同,‘他是以浪漫主義的心靈、帕爾納斯派的眼睛和象征主義的聽覺’向讀者‘奉獻了一個詩的世界’。”
這首詩想象奇詭,把內(nèi)心復雜的、無法言明的東西用一個奇特的意象“駱駝”來傳達,體現(xiàn)出作者對歷史和人生極為獨特、敏感的觀察體驗。整首詩給人迷人圓融的美感、遍邐雋永的情懷,以及對生活體驗的喜悅和感激。(黨?林)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23455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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